建元六年四月,北疆的朔风终于带上了些许暖意,但战争的阴云却更加浓重地笼罩在草原上空。
阴山以北,匈奴王庭迁徙的痕迹新鲜可辨。
卫青率领三千精骑,如同草原上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追踪着这些痕迹。他谨慎地与主力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派出最精锐的斥候前出侦察,自己则带着主力在后方机动策应。数日追踪,他渐渐摸清了匈奴单于本部大致的移动方向和宿营规律,也发现了数支护卫侧翼的骑兵队伍。
他将这些情报连同自己绘制的简图,派快马送回大营。在最后一次军报中,他大胆建议:匈奴主力似乎正往狼居胥山方向移动,意在依托山林休整,并可能集结更多部落兵力。汉军主力若全速追击,恐落入其预设战场。不如分兵两路,一路由大将军亲率,正面缓进,施加压力;另一路精锐骑兵,则从其侧后薄弱处(他在地图上标出了一条隐秘的河谷)快速迂回穿插,断其归路,焚其辎重,逼其决战于不利之地。
这份军报送到御前,刘彻仔细观看地图和卫青的分析,眼中露出赞赏。李广却眉头紧皱:“卫青此议,太过弄险!分兵迂回,若被匈奴察觉,迂回之军必陷重围。且大军缓进,若匈奴以主力回头吃掉我迂回部队,又如之奈何?臣以为,当集结全军,稳扎稳打,步步为营,逼匈奴与我正面决战于开阔之地,方是万全之策。”
两种意见,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战术思想。刘彻沉吟。他欣赏卫青的锐气和眼光,但也理解李广的稳重与顾虑。最终,他做出了折中的决定:命李广率八万主力,按卫青所指方向正面推进,但需加强侧翼警戒,稳步前进;另命卫青率本部骑兵,并增拨两千精锐,共五千骑,执行迂回穿插任务,但严令其“见机行事,不可贪功,若事不可为,即刻撤回与主力汇合”。
这是一个既有冒险又有保留的方案。卫青领命,心中既感责任重大,也知风险极高。但他别无选择,唯有全力以赴。
长安,未央宫。
阿娇设立的抚恤义学“冒领抚恤”的丑闻,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迅速发酵。有御史风闻奏事,称义学中有人虚报阵亡将士遗孤名额,冒领钱粮,中饱私囊,甚至影射主持其事的馆陶公主府管事有染。虽然涉及金额不大,但性质恶劣,尤其在陛下亲征、全力支持北伐的背景下,更显得刺眼。
阿娇闻讯,并未惊慌。她立刻下令彻查,并请宗正府和京兆尹派员协同。调查很快有了结果:确有一名底层小吏与两名市井无赖勾结,伪造了数份阵亡文书和孤儿身份,骗取了一些钱粮,但其手法粗劣,很快被识破。馆陶公主府管事虽监管不力,但并无直接参与证据。
阿娇当机立断,将涉案小吏和无赖移交法办,从严惩处;将那名管事革职,并自请对义学监管不严之责,罚俸三月。同时,她奏请将抚恤发放和义学管理,正式纳入少府和京兆尹的管辖范围,制定更严格的审核流程,并邀请几位德高望重的致仕老臣和军中将领家眷共同监督。
处理得干净利落,既有担责的勇气,又有制度化的长远考量,赢得了朝野不少赞许。那点微末的丑闻,反而成了她展现政治手腕和公正态度的机会。幕后推手见势不妙,暂时偃旗息鼓。
然而,后宫的风波却接踵而至。增成殿那名“暴病身亡”的心腹宦官,其同乡好友(另一名低阶宦官)突然在掖庭哭诉,称死者生前曾多次抱怨“有人逼他做昧良心的事,要害椒房殿的贵人”,并隐约提到“越医女的旧事没完”、“王夫人也是被逼的”等含糊言辞。虽然此人很快被掖庭令以“胡言乱语、扰乱宫闱”为由关押起来,但这些话却如同毒草种子,悄悄在宫人间传播开来。
阿娇得知后,心中冷笑。这分明是贼喊捉贼,意图将水搅浑,甚至反咬一口。她不为所动,只是加强了自身防卫和饮食查验,并让吴媪严密监视增成殿的一切动静,尤其是王夫人与宫外的联系。她不会主动攻击,但若对方再伸爪子,她必将其斩断。
东南沿海,韩川的民间贸易船队首次出航,便遭遇了严峻考验。
三条改装过的渔船,载着布匹、盐和少量铁制农具,在两名熟悉航线的老渔民和方账房带领下,驶向与夷洲归附部落约定的交易地点。航行起初顺利,但就在即将抵达预定海域时,侧后方突然出现了两条形制怪异、船速极快的狭长船只,桅杆上悬挂着狰狞的骷髅鱼尾旗——是海盗!
海盗船显然早有预谋,呈钳形包抄而来,船头有人张弓搭箭,更有甚者,竟抬出了小型弩机!
“是‘海阎王’的人!”一名老渔民脸色煞白,“这伙人最是狠辣,专劫沿海商船,杀人越货,听说背后有闽越的残余势力撑腰!”
方账房心念电转,己方船小,人少,绝非对手。“扔掉货物!全部扔下海!减轻重量,全速转向,往北边那片暗礁区划!”他厉声下令。布匹盐包被纷纷推入海中,渔船轻快了些,水手们拼尽全力划桨,向着北方那片以暗礁密布、水道复杂着称的海域亡命逃去。
海盗船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果断弃货,愣神间已被拉开一段距离。他们不舍得海中漂浮的货物,又忌惮前方的暗礁区,犹豫片刻,竟分出一半船只去打捞货物,另一艘则继续追击,但速度已慢了不少。
韩川的船队险之又险地钻入了暗礁区,凭借老渔民对水情的熟悉,在犬牙交错的礁石间穿梭,终于摆脱了追兵。当他们惊魂未定地驶出暗礁区,发现那艘海盗船已悻悻返航。
首次出海便损失了全部货物,还险些丧命。消息传回红树林泻湖据点,韩川面色凝重。海盗的猖獗,尤其是其可能得到闽越残余势力的支持,意味着东南海路依然不太平,他们的小本生意和隐秘活动,将面临更大威胁。
“先暂停出海。”韩川下令,“加强据点防御,多设了望和预警。另外,把这次遭遇详细记录下来,尤其是海盗船只的特征和活动区域,报上去。”他知道,剿匪非他们力所能及,只能寄希望于朝廷在稳定闽越后,能腾出手来清理这些海上毒瘤。
夷洲,严助遇到了新的麻烦。
强行推行汉法、编户纳赋的政策,在几个较大的、原本就与黑岩部不睦但独立性较强的部落中,激起了强烈的抵制。这些部落头领联合起来,拒绝交出人口名册和缴纳象征性的赋税(主要是海产和猎物),并暗中串联,甚至发生了袭击汉军小股巡逻队和合作部落的事件。
严助试图谈判安抚,但对方态度强硬,要求汉军退出夷洲,至少不得干涉他们“祖传的规矩”。岩等归附者虽然极力劝说,但收效甚微。
局势有再次恶化的风险。严助与杨仆商议后,决定采取强硬手段。他们调集兵力,以“剿灭黑岩部余孽、维护夷洲安定”为名,突然包围了闹得最凶的一个部落的聚居地,限令其头领在规定时间内出面接受汉官管理,否则将以武力镇压。
被围部落起初还试图据险抵抗,但当杨仆的水军战船出现在附近海面,汉军步卒摆出强攻阵势后,其内部发生了分裂。部分族人害怕重蹈黑岩部覆辙,逼迫头领屈服。最终,该部落头领不得不走出村寨,向严助请罪,并答应遵守汉法。
杀鸡儆猴之下,其他几个抵制部落的气焰为之一挫,虽未立刻完全顺从,但也不敢再公然反抗。严助趁机派出官吏,软硬兼施,逐步推行治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要真正将夷洲纳入掌控,还有漫长的路要走,需要更多的耐心、手腕,以及……朝廷持续的关注与支持。
洛阳,淮南王府。
一封来自长安的密信,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送到了淮南王刘安的手中。信中只有寥寥数语:“闽越事泄,张汤疑王。陛下已允其密查。速断尾,清痕迹。”
刘安年近五旬,面容清癯,素有文名,此刻看着信笺,眼神却深邃难测,不见丝毫文人雅士的温润。他缓缓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张汤……”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好一把锋利的刀。可惜,刀太利,易折。”他沉吟片刻,对侍立一旁的谋士低声道:“让我们在长安的人,给张汤找点‘别的事情’做做。另外,闽越那边……所有与林氏有过直接往来的人,该‘病逝’的,就让他们病逝吧。至于海外那条线……”他顿了顿,“暂时切断所有联系,静观其变。”
他走到窗前,望着王府中精心布置的园林景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野望。天下棋局,岂止北疆与东南?陛下御驾亲征,长安空虚,正是风云变幻之时。他要做的,是等待,是铺垫,是在那最关键的时刻,落下那枚足以改变大势的棋子。
各方势力,都在自己的旋涡中挣扎、角力、谋划。北疆的战鼓即将擂响,长安的宫闱暗藏杀机,东南的海陆风波未平,洛阳的王府静水深流。
而身怀六甲、坐镇长安的阿娇,在应对义学丑闻和宦官风波的同时,接到了窦老夫人通过吴媪递来的最新消息:韩川船队遇险,海盗猖獗;严助在夷洲强力镇压,局势暂时控制,但隐患仍存;张汤对淮南王的调查,似乎遇到了某种无形的阻力,进展缓慢。
她轻轻抚摸着隆起的小腹,感受着新生命的脉动,眼神却锐利如初。旋涡已起,无人能够独善其身。她必须更加清醒,更加坚韧,在这激流中,为自己,为孩子,也为这风雨飘摇的帝国,寻一条稳妥的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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