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把那股香味带到了山坳。
佐藤一郎站在三堆篝火中间，和服袖子卷到手肘，右手捏着折扇，左手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时间刚过子时。他把怀表塞回兜里，从皮箱取出两支汉阳造步枪，往地上一放，又打开一只木箱，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子弹。
“五十银元，先付。”他说，声音不高，也不低。
身后宫本太郎抱着另一只箱子，没说话，只盯着林子边缘。他知道人来了。不是一两个，是一群。
脚步声踩碎枯枝，十几个男人从黑影里走出来。穿的五花八门，有破军装，有麻布衫，还有裹着兽皮的。手里拿的也杂，土铳、砍刀、长矛，甚至有人扛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机关枪。
领头的是个壮汉，左脸一道疤从眉骨划到嘴角，走起路来肩膀一高一低。他停下，离佐藤三步远，吐了口痰。
“你就是那个出钱的日本人？”
佐藤点头：“黑狼当家的，久仰。”
“别叫这名儿。”黑狼摆手，“在这山里，我姓张。”
“好。”佐藤笑了下，“张当家的，我开门见山。我要你们帮我拿下几个人，他们藏在苗寨边上一间草屋里，带着一件古物。我要东西，不要人。怎么处理，你们自己定。”
“哦？”黑狼歪头，“那东西值多少钱？”
“三百银元，十支汉阳造，外加两箱弹药。”佐藤拍了拍脚边的箱子，“现在就能给一半。”
人群里有人倒吸一口气。
一个瘦子挤出来：“你说的是真的？洋枪？真家伙？”
佐藤没理他，看向黑狼：“我查过你。三年前劫了马旭东的运粮队，杀了七个兵，抢走八百斤米，分给了山下灾民。你不是土匪，是山大王。这种人，讲规矩。”
黑狼眯眼：“你倒是打听清楚了。”
“所以我才来找你。”佐藤往前半步，“我不想惊动军队。军阀一来，地盘乱，你也坐不稳。我只要东西。事成之后，枪和钱全归你。你可以继续守你的山头。”
“那你图啥？”黑狼问。
“我图的东西，你不稀罕。”佐藤说，“青铜器，竹简，老骨头。你们搬不走，也卖不出价。但银元能花，枪能防身。”
黑狼低头看地上的枪，伸手摸了一把枪管。冰凉，锃亮，没锈。
“你说他们有古物？”他又问。
“一支金凤钗，里面藏着地图。”佐藤说，“找到它，就能打开一座楚墓。里面有数不清的宝贝。但我只要那一部分。”
“那你为啥不自己动手？”旁边有人插嘴。
佐藤看了那人一眼：“因为我手下只有五个人，你们有十五个。而且——”他顿了顿，“我不熟悉山路。你们熟悉。”
黑狼冷笑：“说得好像我们是给你打工的。”
“是合作。”佐藤打开皮箱，取出五十块银元，一块块摆在石头上，“这是定金。明晚之前，我要看到结果。不管死活，东西必须到我手上。”
黑狼盯着银元，没动。
宫本太郎忽然开口：“当家的，你看那边。”
他指向林子深处。一辆破马车停在树后，车上堆着几个木箱，箱盖开着，露出几尊佛像、铜镜、陶罐。
“那是你们抢的？”佐藤问。
黑狼没否认。
“这些东西，都是从过路商队手里拿的吧？”佐藤笑，“值不了几个钱。但你要的，是安稳。可现在，马旭东要修路，杨雨光要练兵，清乡队天天搜山。你这日子，还能过几年？”
黑狼眼神一紧。
“我给你一条活路。”佐藤说，“拿了这笔钱，你的人可以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或者，买通官府，变成‘护山队’。没人再敢动你。”
人群开始低声议论。
“干了！”瘦子喊，“三十块银元就够我娶媳妇！”
“你懂个屁！”另一个老匪骂他，“日本人的话也能信？前年老刘家寨收了洋人的钱，结果第二天就被炸平了！”
“那是因为他们想独吞。”佐藤接话，“我不是来抢的。我是来分的。而且——”他看向宫本太郎，“我们今晚就走。不会留在这里碍眼。”
黑狼终于开口：“我要亲眼看见枪和钱。”
佐藤点头。宫本太郎把箱子打开，把剩下的枪和弹药一一摆出。又有二十块银元被数出来，放在地上。
黑狼蹲下，拿起一块银元咬了咬，又摸了摸枪栓，拉了几下。
“成。”他说，“我们帮你围住那屋子。人交给你，东西归你。但——”他抬头，“要是你骗我，或者事后找麻烦，我就带人去你营地，一把火烧了。”
“成交。”佐藤合上折扇，插回腰间。
交易完成。山匪们开始搬箱子。有人扛枪，有人数钱，有人往腰带上塞子弹。黑狼最后一个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
“还有一事。”他说。
“请讲。”
“那几个人里，有没有使红缨枪的？”
佐藤一愣：“有一个。你怎么知道？”
黑狼没回答，只笑了笑：“没事。我就问问。”
他走了。其他人跟着散入林子，背影一个个消失在黑暗里。
篝火还在烧，但人已经没了。
宫本太郎走到佐藤身边：“他们不可信。”
“我知道。”佐藤点起一支烟，“贪心的人，永远不满足。他刚才问红缨枪，说明他知道点什么。说不定，以前跟那伙人打过照面。”
“那还让他们走？”
“当然。”佐藤吐出一口烟，“我要的就是他们动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他们拼得两败俱伤，我再收网。”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进一个铁筒，绑在一只鸽子腿上，抬手一放。鸽子扑棱棱飞向夜空。
“我已经通知刘思维。”佐藤说，“明天中午，他的兵会到。到时候，山匪如果听话，就一起分钱。如果不听话——”他笑了笑，“就当剿匪立功。”
宫本太郎没说话，只是望向山林。
他知道黑狼没走远。
半小时后，他在一处悬崖上找到了他们的洞穴。洞口隐蔽，用石块和树枝遮着。他趴在岩壁上，往下看。
山匪正在清点装备。
黑狼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一张纸。
“这是那日本人的营地位置。”他说，“咱们明天去抓人，顺手把他的枪库端了。”
“你疯了？”老匪急了，“他背后有军队！”
“所以他才不敢报官。”黑狼冷笑，“他要是敢闹大，马旭东第一个收拾他。咱们快进快出，拿了枪就跑。至于那几个带古物的——”他看向洞里堆着的箱子，“等咱们有了枪，自己去找楚墓。”
“那要是日本人追来呢？”
“追来就打。”黑狼站起来，“老子不怕鬼子。十年前我爹就是被东洋人逼死的。这笔账，今天该算了。”
两人在角落密谋，声音压得很低。
宫本太郎记下洞口位置，悄悄退后。
他回到佐藤的营地时，天还没亮。
“他们在西边三里处有个洞。”他说，“藏了不少抢来的东西。看起来，早就不靠零散劫道过日子了。”
佐藤听完，笑了：“好啊。那就让他们多活一天。”
他拿出地图，在苗寨和山匪洞之间画了一条线，又从汉口方向画了一条线过来，交汇点标了个叉。
“明天这个时候。”他说，“所有人都会动起来。”
宫本太郎问：“需要我今晚动手吗？”
“不用。”佐藤摇头，“让他们睡个好觉。明天，才是好戏开场。”
他吹灭油灯，帐篷里陷入黑暗。
远处山林中，一声狼嚎响起。
宫本太郎站在帐篷外，抬头看天。
云层裂开一道缝，露出一颗星。
他摸了摸腰间的忍具袋，手指碰到一枚手里剑。
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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