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海号上层大厅灯火通明,长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海风从舷窗缝隙钻入,带着潮湿的咸味。
朱棣坐在主位,徐妙云陪在一旁,朱允熥、朱高煦、朱济熿依次落座。下首还有两位生面孔的武官。
朱高煦眉飞色舞地向徐妙云比划岛上见到的怪鸟,朱济熿则安静吃饭。
朱允熥举杯敬朱棣:“四叔,侄儿先敬您一杯。您军务繁重,还千里渡海而来,一路辛苦了。”
朱棣仰头饮尽,酒杯往桌上一搁:“你们三个小子,一声不响跑到这海外孤岛上。你爹放心不下,特意写信让我来看看。”
朱允熥笑道:“父王其实过虑了,我们在岛上挺好的。”
朱棣嗤笑:“好什么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耽罗岛虽小,却贴近朝鲜与日本,又是座荒岛,想经营起来,谈何容易?”
朱高煦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朱允熥又转向徐妙云:“四婶,侄儿也敬您。海上颠簸,您受累了。”
徐妙云满面愁容:“你们三个啊……非跑这么远不可吗?天涯海角的,叫人怎么放心?”
朱高煦反问:“有什么不放心?我们长大了,总要出来闯,总不能关我们一辈子。”
徐妙云脸色更加愁苦,正色道:“我说一件事,你们必须依我。不然,就立刻带你们回去!”
朱允熥放下筷子,温声道:“四婶请讲,侄儿听着。”
徐妙云严肃地看向三人:“头一件,你们谁也不准私自下海!风急浪大,水下暗流凶险,你们才多大,万一出什么事,被卷走了,让我们……”
话没说完,朱济熿已忍不住笑出声。
徐妙云恼着脸问:"你笑什么?四婶说的不对吗?"
朱高煦直接指着桌中央那盆奶白色的鱼汤:“娘,您说迟啦!瞧这汤里的鱼,还有桌上这些蒸鱼炸鱼,都是我们仨昨儿下午亲手下海捞的!不下海,哪来这口鲜?”
徐妙云脸“唰”地白了,声音发颤:“什么?!你们…已经下过海了?谁准的!”
朱济熿忙解释:“四婶别急,我们不是胡来。在南京宫里就跟侍卫学过水性,还算不错。昨天是看风平浪静,浅滩也清澈,才带着渔网试试,没往深里去。”
“宫里那池静水,跟汪洋大海能一样吗?”徐妙云又气又急,瞪着朱济熿,“海水又咸又呛,水下还有暗礁、乱流,还有不知名的凶狠海物!你们才多大本事,就敢逞强!”
她越说越怕,转向朱棣:“王爷,你听听!这还得了!必须带他们回去,这地方不能待!”
朱高煦梗着脖子:“娘!我们都十五了!不是小孩!在海上,哪有不碰水的?往后岛上码头、水寨,不都得靠海?连海都不敢近,还谈什么经营东海?传出去不让人笑话!”
朱允熥见徐妙云眼圈泛红,知她真被吓到,便温声劝道:
“四婶,我们既然来到海上,终归要跟海打交道。我们答应您,绝不在风急浪大时下水,只在探明了的稳妥浅滩活动,您看这样成吗?见了海就躲,这岛真就立不起来了。”
徐妙云颓然坐下:“我说不过你们……但你们凡事稳妥为先,绝不可逞强冒险。说一千道一万,海是不能下的。你们不答应,我就不走了,从早到晚盯着你们!”
三人连声应道:“答应答应。”
“行了。”朱棣这时开口,“他们心里有数,你也别太操心。让他们历练历练也是好事。往后张玉、徐忠都在,会看顾着的。”
徐妙云叹了口气,还想再说,朱棣抬手止住,侧身示意:“这位是张玉,我燕山卫指挥使。”
张玉立即起身,向朱允熥抱拳:“末将张玉,见过太孙殿下。”
朱允熥点头回礼,心中掠过对此人的记忆,这是北平系武将的核心人物,史上的靖难首功之臣,不仅勇猛善战,更兼谋略过人。
朱棣又指向另一位:“徐忠,晋王府千户。你三叔特意举荐,说他最擅营造,筑城修堡、规划布局,都是一把好手。”
徐忠也起身行礼:“末将徐忠,见过殿下。”
他年纪稍轻,面貌文气,指节却很粗大,显然是常干实活的人。
朱允熥看向他,问道:“徐千户既精营造,可曾主持筑过边城或水寨?”
徐忠拱手答:“回殿下,末将曾在山西参与修筑两处边堡,也督造过汾水畔的漕粮仓坞。
海岛营造,首重地基防风与物料防潮。石料须选耐盐碱的,木料则需用桐油反复浸渍,关键榫卯处或可包铁以防海风侵蚀。
具体如何施行,还得勘察本地土石木料之后,才能细定章程。”
朱允熥很是满意,看向朱济熿道:“明日你便陪徐千户实地走一趟,许多设想正需行家帮着落地。”
宴罢,众人散去。朱棣递了个眼色给朱允熥,两人走进一间僻静舱室。
门合上,海涛声顿时模糊。
朱棣在桌前坐下,开门见山:“你为何非要大动干戈,灭了大内义弘?刚灭了他,正是趁势压制日本的关头,怎么突然跑到耽罗岛来了?”
朱允熥答道:“四叔有所不知,日本有大小数十家大名。之所以专灭大内义弘,是因为石见银山在他辖境之内。”
“幕府将军足利义满,表面统一了日本,实则国内仍是一盘散沙。他根本压不住各地野心勃勃的豪强。”
“大内义弘是西国第一强藩,嚣张跋扈,乐见他覆灭的,远不止足利义满一人。”
“但我军不到半日就将他碾为齑粉,反倒把各处豪强吓慌了。此时我若再不撤,他们必定抱团死抗,于我何益?”
朱棣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是这道理。大内义弘一死,他的地盘归谁了?石见银山…有戏了么?”
朱允熥将如何命李景隆赴日本,借“安抚”、“通商”之名,行监视、笼络、分化之实,细细说了一遍。
朱棣听完,微微颔首:“李九江冲锋陷阵是外行,搞这些盘外招数,倒是颇有些鬼才。他那富贵公子哥的派头,唬弄那些倭人公卿,正是一把好手。”
他话锋一转,“你在这岛上大兴土木,刀砍斧劈,李成桂能不慌?朝鲜距此不过百余里海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朱允熥便将李芳远来访,馈赠物资、主动提出协助的种种情状说了,也提及自己以市价相易、明确只涉商贸的应对。
朱棣评价道:
“你处置得很妥当。远亲不如近邻。眼下正与日本纠葛不清,稳住朝鲜更显紧要。能与其维持和睦,于未来经略日本,也是一重便利。至少,自朝鲜获取粮秣、木石、人力,远比从山东、江浙跨海转运来得便捷实在。”
他抬起头,眼中己是了然的神色:
“你在此岛,明着是建商港,敛钱财,暗里也是在对朝鲜下一盘慢棋。将来无论是要借港驻泊,还是要其协同牵制倭人,都有了铺垫。”
朱允熥点头称是。
叔侄二人对着地图,又将辽东、山东乃至北平行都司,可能提供的策应与后勤线路粗略推演了一番。
朱棣久镇北疆,对山川地理、物资调运之艰难了如指掌,所提皆是切中要害的务实之论。
夜深了,油灯火苗渐弱。
朱棣最后道:“我既然来了,便会待些时日,将此岛根基扎稳。张玉会整顿营伍,徐忠会尽快拿出营造章程。你且放宽心,在京完婚。这边,有四叔替你看着。”
“多谢四叔。”朱允熥郑重一礼。
密谈结束,两人走出舱室,迎着海风,眺望夜色中的茫茫大海。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暴风中文(m.baofengzw.com)洪武嫡皇孙:家父朱标永镇山河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