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外的对峙，如同一场暴风雨前的死寂，压抑得令人窒息。
闯军大营内，表面上的厉兵秣马掩盖不住深层的混乱与焦虑。
李自成连日来焦躁地在御帐中踱步，不断催促刘宗敏加紧打造攻城器械，准备不惜代价强攻山海关，一雪前耻。
然而，关墙坚固，守军顽强，几次小规模接触都吃了亏，更添了几分烦躁。
苏俊朗的野战实验帐篷内，气氛却与外界的躁动截然不同。
破译出清吴勾结的惊天密谋后，他并未感到丝毫轻松，反而被一股更深的寒意笼罩。
真相的冰山一角已经浮现，但驱动这艘破船撞向冰山的幕后黑手，似乎还隐藏在迷雾之中。
李自成为何会如此轻易地、近乎鲁莽地掉入这个显而易见的陷阱？
牛金星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仅仅是嫉贤妒能、排除异己的无耻政客，还是……隐藏着更可怕的图谋？
苏俊朗的目光，从山海关外的烟尘，转向了己方大营的内部。
他意识到，致命的威胁不仅来自前方的雄关和关外的铁骑，更可能来自内部，来自那条不断将错误信息、将愤怒情绪灌输给李自成的“毒蛇”。
必须查清源头！
苏俊朗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不能再被动等待，必须主动出击，撬开内部的秘密。
他召来了“龙雀”队长。
基因战士们经过“戊寅贰型”合剂的稳定，此刻如同最精密的杀戮机器，绝对忠诚，毫无感情波动，是执行此类隐秘任务的最佳人选。
“目标：排查从北京随军而来的传令兵序列，特别是牛金星丞相府直属的文书、信使。
重点监控近期行为异常、频繁接近御帐者。”
苏俊朗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发现可疑目标，秘密控制，带至备用审讯点。
我要知道，牛金星到底向陛下传递了些什么，又是如何传递的。”
“遵命！”
龙雀队长眼中寒光一闪，领命而去。
夜幕再次降临，成为了秘密行动的最佳掩护。
几名行踪诡秘、在军中口碑不佳的传令兵和低级文吏，在换岗、如厕或独自行动的间隙，被如同鬼魅般出现的“龙雀”队员悄无声息地制服，嘴巴被堵上，眼睛被蒙住，迅速带离了喧闹的营地，押送到数里外一处废弃的、早已被搜刮一空的偏僻民宅地窖中。
这里，成为了苏俊朗临时的秘密审讯室。
没有刑具，没有咆哮，只有地窖中阴冷的空气、摇曳的微弱烛光，以及“龙雀”队员那毫无人类情感的、冰冷的注视，所形成的巨大心理压力。
审讯在极度压抑的沉默中进行。
苏俊朗并未露面，由“龙雀”队长主持。
他们不需要严刑拷打，只需要将目标隔离在绝对寂静和未知的恐惧中，反复盘问其经手过的文书内容、传递消息的对象和时机。
起初，这些牛金星的心腹还试图狡辩，搬出丞相的名头吓唬人。
但在基因战士那仿佛能看穿灵魂的冰冷目光和精准戳破谎言的追问下，心理防线开始崩溃。
一名负责抄录文书、经常往来于相府和御帐的年轻文吏，在经历了长达数个时辰的精神煎熬后，终于彻底崩溃，瘫软在地，涕泪交加地招供：
“我说……我全都说……是……是牛丞相……他……他让我们在呈送给陛下的军情简报和各地奏章摘要里……添油加醋……”
“怎么添油加醋？”
龙雀队长的声音毫无波澜。
“就是……就是把吴三桂拒降的态度写得极其傲慢无礼，言语中对陛下多有不敬……甚至……甚至编造一些吴三桂辱骂陛下出身草莽的言辞……还有，就是把各地一些小的骚乱，说成是前朝余孽大规模反扑的迹象……还有……还有……”
文吏喘着粗气，眼神恐惧：
“还有……就是每次苏……苏大学士提出暂缓进兵、巩固防务的建议后，牛丞相都会让我们在后续的简报里，重点强调山海关守军如何松懈、如何不堪一击，说苏学士是……是‘畏敌如虎’、‘书生之见’、‘恐有养寇自重之嫌’……说只有速战速决，才能彰显天威……”
供词如同一条毒蛇，吐出了致命的信子。
牛金星系统性地扭曲信息，不断煽风点火，将李自成的怒火和虚荣心撩拨到极致，同时不遗余力地诋毁苏俊朗的理性声音，将其塑造成怯战、无能的负面典型。
几乎与此同时，另一条技术侦察线路也传来了惊人发现。
负责监控营地周边异常信号的技术小队，使用改进后的定向监听设备，在营地外围一处树林中，捕捉到了异常的鸽子扑翅声和短暂的人语交接声。
他们迅速潜伏靠近，发现了一名形迹可疑的士兵，正将一个小竹管绑在一只信鸽的腿上。
“龙雀”队员果断出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服了那名士兵，截获了那只信鸽和竹管内的密信。
密信被火速送到苏俊朗手中。
信纸是最普通的宣纸，上面的字迹却用的是某种复杂的密码符号，并非日常文字。
显然，这是一封经过加密的密信。
然而，对于刚刚破译了清吴密码的苏俊朗来说，这种层级的加密已非不可逾越。
他连夜比对符号规律，结合之前缴获的密码本残卷和现代密码分析技巧，很快便破译了信文的核心内容。
信是发给一个代号为“山鹰”的接收者，方向直指山海关。
内容简短却令人毛骨悚然：
“鱼已入网，躁动不安，催其早动。
巢穴空虚，可按计行事。
‘货’已备妥，待价而沽。”
“鱼”显然指的是李自成和他的大军；“巢穴空虚”指北京空虚；“货”……指的是什么？
是更多的情报？
还是……？
这封密信的发出地点，经过追踪，最终指向了牛金星核心幕僚所在的一片营区。
虽然无法直接证明是牛金星亲笔，但指向性已经极其明确！
地窖中的招供，截获的加密密信，与之前破译的清吴勾结信息，以及大军出征前后牛金星的种种表现……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在苏俊朗的脑海中飞速旋转、碰撞，最终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起，构成了一幅完整而狰狞的阴谋图谱！
牛金星，根本不是在简单地争权夺利、排挤苏俊朗！
他是在进行一场惊天赌局！
他利用李自成的刚愎和虚荣，不断煽动其怒而兴师，将大顺政权最核心的军事力量诱至山海关这个预设的战场，使其陷入与吴三桂和即将到来的清军主力的夹击险境！
其目的，昭然若揭：
可能性一：借刀杀人，篡权自立。
让李自成和主力大军在山海关下被吴三桂和清军消耗甚至歼灭，他牛金星则坐守北京，凭借控制的行政系统和残留部队，轻而易举地夺取最高权力，成为新的“皇帝”。
可能性二：里通外国，卖国求荣。
这封发往山海关方向的密信，“待价而沽”的“货”，很可能指的就是北京城的布防情报、乃至作为内应打开城门的承诺！
他早已与关外的清政权勾结，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将李自成和大顺主力送入死地，以此作为投靠新主子的“投名状”，换取未来的高官厚禄！
无论哪种可能，牛金星的行径，都已超越了政客的无耻，踏入了国贼的深渊！
苏俊朗独自站在帐篷中央，手中捏着那张破译的密信译文和文吏的供词，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帐篷外，是二十万大军嘈杂而茫然的营寨；帐篷内，是足以颠覆整个局势的、冰冷刺骨的真相。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让他几乎要打个冷战。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帐篷，望向了中军方向那座灯火通明的御帐，望向了那个被谗言包围、却浑然不觉危险将至的“皇帝”，更望向了北京城方向，那个正在暗中操控一切的阴影。
他的嘴唇翕动，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凛冽的杀意：
“牛金星……”
“你究竟只是一个利欲熏心、不择手段的无耻政客……”
“还是……一个彻头彻尾、通敌卖国的……国贼？”
真相，比想象中更加黑暗。
内部的毒瘤，远比外部的强敌更加致命。
这场山海关之战，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死亡陷阱。
而掘墓人，就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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