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沼泽的雾，是青灰色的，带着一股甜腻的腐朽气，像用无数人的眼泪与叹息熬成的浓汤。
张念背着阿禾，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里。脚下的淤泥不断冒泡，偶尔会翻涌出半块腐朽的骨骼，或是一片残破的衣角——那是被蚀忆虫吞噬了灵脉与记忆的生灵残骸。
“张大哥，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阿禾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带着一丝虚弱的歉意。善念晶石的冰蓝光芒在她掌心微弱闪烁，勉强抵御着沼泽中弥漫的“蚀忆瘴气”。
“别动。”张念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守誓印的金红光芒在两人周身形成一道屏障，将瘴气隔绝在外，“你的灵息还没恢复，这里的瘴气会勾起痛苦的回忆，耗损灵脉。”
他能感觉到，阿禾的灵脉通过绑定传来一阵细微的颤抖。刚才残响种下的“忆毒”，似乎被沼泽的瘴气激活了，只是她在强撑着，不愿让他担心。
“还记得吗？”张念刻意提高了声音，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我们第一次来两界墟，你为了救一只被困的灵狐，差点掉进混沌裂缝。那时你明明怕得发抖，却还嘴硬说‘善念者不能见死不救’。”
阿禾在他背上轻轻笑了笑，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那只灵狐后来跟着我们走了很远，直到出了两界墟才离开。你还说，它通人性，知道谁是真心对它好。”
“嗯。”张念的脚步顿了顿，金红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就像……就像我们一样。”
沼泽深处，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沙沙”声。不是风吹过草木的声音，而是……无数细小的爪子在泥地上爬行的声音。
“来了。”张念的玄铁鞭瞬间绷紧，守誓印的光芒暴涨，“蚀忆虫！”
浓雾中，浮现出无数米粒大小的虫子。它们通体青黑，外壳上布满细密的眼睛，每个眼睛里都倒映着不同的画面——有蛮族勇士的惨死，有星主族的覆灭，有木薇献祭时的决绝……那是它们吞噬的记忆碎片，此刻正被用来蛊惑人心。
“吼——”
蚀忆虫群发出无声的咆哮，像一张巨大的黑网，朝着两人扑来。它们不直接攻击灵脉，而是钻进生灵的记忆深处，啃食最珍贵的温情，留下最痛苦的执念。
“阿禾，闭上眼！别看它们的眼睛！”张念的玄铁鞭带着雷霆之势抽向虫群，金红光芒所过之处，蚀忆虫纷纷化作青烟，“守住心神，想想桃花谷的星辰花！”
阿禾听话地闭上眼，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可蚀忆虫的力量无孔不入，那些痛苦的画面还是顺着灵脉绑定，涌入她的脑海——
她看到年幼的自己，在善念者的圣地，眼睁睁看着族人被混沌魔屠戮，母亲将善念晶石塞进她手中，说“活下去，别让善念失传”；
她看到张念在衡源境被心核控制，青黑之气覆盖金红眼眸，玄铁鞭刺穿了她的灵脉，他说“衡之钥不需要善念者的拖累”；
她看到墨尘、石烈倒在解缚者的刀下，临死前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失望……
“不……不是这样的……”阿禾的身体剧烈颤抖，灵脉中的忆毒被彻底激活，冰蓝光芒瞬间黯淡，“张大哥……你不会……”
张念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崩溃，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将阿禾护在怀里，守誓印的金红光芒与她的冰蓝光芒强行融合，银白的衡光中，浮现出两人在桃花谷的画面——
他为她摘下最大的星辰花，别在她的发间；她为他包扎伤口，善念晶石的光芒温柔地覆盖在他的灵脉上；他们在衡源境并肩作战，衡光撕裂混沌的刹那，他说“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阿禾，看着我！”张念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金红眼眸中映着她的身影，“这些才是我们的记忆！是蚀忆虫在骗你！”
阿禾缓缓睁开眼，冰蓝眼眸中泪水汹涌。她看着张念焦急的脸，看着衡光中桃花谷的画面，那些痛苦的幻象像冰雪般消融。
“张大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多了一丝清明，“我没事了……”
就在此时，虫群的后方，缓缓走出一个身影。那身影穿着善念者的服饰，面容与阿禾的母亲一模一样，只是眼神中充满了混沌的青黑。
“阿禾，我的好女儿。”假母亲的声音温柔得像水，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为了一个可能被心核控制的人，耗尽灵息，值得吗？”
她伸出手，掌心托着一枚完整的善念晶石：“跟我走，回到善念者的圣地。我能帮你净化忆毒，能让你变得更强，不再受这些痛苦。”
阿禾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枚善念晶石，与母亲留给她的一模一样，连上面的裂纹都分毫不差。蚀忆虫竟能模拟出如此逼真的幻象，连她深埋心底的渴望都能洞悉。
“她是假的！”张念的玄铁鞭指向假母亲，金红眼眸中怒火熊熊，“阿禾，别信她！”
“我是假的？”假母亲笑了起来，笑容却越来越扭曲，“那你告诉我，当年善念者圣地被屠，是谁泄露了位置？是衡之钥的先祖！他们为了夺取善念晶石，与混沌魔做了交易！张念现在对你好，不过是想利用你的善念，压制他体内的心核！”
“你胡说！”阿禾的灵脉剧烈震颤，假母亲的话像一把刀，刺穿了她最不愿触碰的怀疑，“衡之钥与善念者，是守护三界的伙伴，不是……”
“伙伴？”假母亲的身影突然化作无数蚀忆虫，虫群中浮现出善念者古籍的画面——上面记载着“衡之钥与善念者，本为同源，亦为死敌”，“善念可净化衡光，亦可毁灭衡光”。
“这是你们善念者的古籍，不会错吧？”蚀忆虫的声音带着蛊惑，“张念的心核，只有用你的善念晶石才能彻底激活。等他成为执星者的傀儡，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阿禾的善念晶石碎片突然剧烈跳动，冰蓝光芒中竟闪过一丝青黑——忆毒与蚀忆虫的力量结合，让她对张念的信任产生了一丝裂痕。
张念的心猛地一沉。他能感觉到，阿禾的灵脉在抗拒他的靠近，衡光的绑定出现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阿禾，别听它们的！”张念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古籍是假的，记忆是被篡改的！我们经历的一切，难道都是假的吗？”
阿禾看着他伸出的手，冰蓝眼眸中充满了挣扎。她想相信他，可脑海中的画面、古籍的记载、蚀忆虫的蛊惑，像一张网，将她牢牢困住。
蚀忆虫群抓住这个机会，再次扑来，目标直指两人灵脉绑定的缝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阿禾的善念晶石碎片突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不是冰蓝，而是……银白的衡光！
“我相信你。”阿禾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不是因为没有怀疑，而是因为……我们一起走过的路，骗不了人。”
她主动握住张念的手，冰蓝光芒与金红光芒彻底融合，银白的衡光如太阳般升起，将所有蚀忆虫瞬间净化。沼泽的浓雾在光芒中消散，露出了中央那株散发着清凉气息的植物——
冰心草。
它的叶片晶莹剔透，像用万年寒冰雕琢而成，草叶上凝结的露珠，在衡光中闪烁，像无数被守护的记忆碎片。
张念看着阿禾，金红眼眸中满是释然与心疼。他知道，刚才的挣扎有多痛苦，她对他的信任，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我们做到了。”张念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水，动作温柔得像呵护易碎的冰心草。
阿禾点点头，冰蓝眼眸中重新映出他的身影，像藏着劫后余生的星光：“嗯，我们做到了。”
两人相互搀扶着，走向冰心草。记忆沼泽的地面，在衡光中渐渐硬化，那些腐朽的残骸下，竟冒出了嫩绿的新芽——像是被净化的记忆，终于开始孕育新的希望。
只是，他们都没有看到，冰心草的根部，缠绕着一根极细的、青黑色的线——那是残响留下的最后一丝力量，与忆毒同源。当阿禾采摘冰心草时，那根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她的灵脉，像一颗定时炸弹，等待着引爆的时机。
记忆沼泽的雾彻底散去，露出了通往两界墟外的路。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在泥泞的地面上，投下两道相互依偎的影子，坚定而温暖。
玄道漫漫，蚀忆之痛虽过，却在两人的心上，刻下了一道需要用更多温情去填补的裂痕。而这裂痕，是否会成为解缚者下次攻击的突破口？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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