菈塔托丝睁大她因为轻度近视总是喜欢眯着的眼睛——这是谎言吗?
她打量着这个虽然早已被她看作敌人、但其实是初次见面的贵族。哈洛德的脸在摇曳的火光中半明半暗,汗水沿着额角滑下,在烟熏的皮肤上留下浅痕。
她试图从对方脸上看出算计的痕迹——但那双眼瞳里只有疲惫,和某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一个将死之人对另一个将死之人的坦白,真的还有说谎的必要吗?
她仿佛听到旅店外面喧闹的声音,模糊的、混杂的喊叫声透过火焰的噼啪声传来。大约是被火光吸引来的人,但也或许只是生命最后的走马灯。
越是接近死亡,她的思维就越清晰。
在一个瞬间中她想起很多事情:
爷爷伏在木工台上,用炭笔在木料上画出精巧的机关结构,手指上的老茧摩擦着图纸发出沙沙声;
希瓦艾什夫妇的葬礼上,雪花落在黑色棺木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恩希欧迪斯留学归来那天,站在图里卡姆新建的车站前,穿着维多利亚款式的长大衣,肩头落着雪;
“雪境号”带来的第一批外乡人,好奇地张望着谢拉格的群山;
从河谷工地传来的、关于“神秘方块”的离奇传言;
那座在二十天内拔地而起的耶拉冈德像,在晨光中投下巨大的影子;
维多利亚和卡西米尔的甲胄在雪地里反射着冷光;
被恩希欧迪斯隐藏起来的、真正的“山雪鬼”……
什么是真相,什么又是谎言?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应该去群山之外看一看,去看看维多利亚有多少军队,看看卡西米尔那些闪烁的霓虹,看看这片大地真实的样子。
但是没有时间了。
天花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根燃烧的横梁砸落下来,火星像逆飞的雪沫般溅开。
“轰——!”
巨大的声响中,带着火星的木屑往四面飞散,点着了菈塔托丝的发尾。
燃烧的旅店大门整块倒下,新鲜的、冰冷的空气从外面涌入,与室内的热浪碰撞,卷起一阵裹挟着灰烬的旋风。
恍惚间,菈塔托丝好像听见了谁在叫喊、谁在奔跑,但声音已经和视线一样逐渐模糊……意识正在远去。
“菈塔托丝大人!”
突然,一盆水从外面泼进来,在这样的火势下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杯水车薪”——大部分水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就蒸腾成白汽,发出嘶嘶的声响。但至少浇灭了她发尾的火星,冰凉的液体顺着后颈流下,带来短暂的清醒。
“老格勒?!”菈塔托丝的眼睛再次因为震惊而睁大,睫毛上沾着灰烬,“我不是让你不要——”
“虽然这家旅店已经卖给你了——咳咳!”老格勒中气十足的声音被浓烟呛得中断,于是失去了原本的气势。这个头发花白的谢拉格老人捂着口鼻,另一只手还拎着空木桶,“但你也不能烧了它!这是我爷爷盖的!”
老格勒后面跟着许多谢拉格人——其中一些面孔菈塔托丝认得,是前几天“持械”冲击过旅店的——他们有的提着木桶,有的端着水盆,还有一个黎博利手里拿着一根不知道另一头接在哪里、不断喷吐的水管,俨然是救火的主力。水柱冲进火场,暂时在烈焰中撕开一道缺口。
“耶拉冈德在上,快出来!”
哈洛德生怕菈塔托丝坚持要跟自己同归于尽,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就往外跑。他的手掌滚烫,力道大得几乎捏碎她的骨头:“谢谢老乡们啊!真是救命了!”
“呸!”谢拉格人:“谁是你老乡?!”
“幸好图里卡姆通了自来水,”救火的人们拍灭衣角的火星子,声音在火焰的咆哮声中时断时续,“这才能开出一条路来。”
这种程度的火势,光靠木桶和水盆是浇不灭的。水柱在火焰中坚持着,像一道银色的桥。
但他们高兴得有点太早了。
刚刚撤到走廊里,黎博利手里的水管却仿佛已经燃尽了力气,水流越来越细,最后吐出几口,彻底没了动静。
“糟糕!”众人大惊失色,拍打着水管,“停水了!”
毕竟是刚刚通水通电的地方,加上高寒环境,因为水管冻裂了导致停水,是很常见的事情。只是偏偏在这个时刻——
“怎么偏偏是现在?”火势卷土重来。
火焰像活物一样沿着墙壁攀爬,舔舐着木料,迅速封住了他们来时的路。热浪扑面而来,空气扭曲着,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气管。
老格勒咬牙,花白的胡子在火光中颤动:“冲吧!”
但这么一来,就算侥幸逃出生天,头上的羽毛肯定是保不住了……
“耶拉冈德在上。”众人纷纷开始给自己上“祈祷buff”,手指在胸前画出简单的印记。
“耶拉冈德在上。”哈洛德学着他们的手势,动作有些笨拙,但神情一样虔诚。
众人瞪他:卑鄙的外乡人!
“火势小了!”眼睛特别尖的黎博利忽然喊道,手指向走廊尽头。
不是错觉——那堵火墙的高度正在降低,火焰的颜色从炽白转向橙红,噼啪声也变得稀疏。
“快冲!”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众人顶着浓烟一拥而出,呛咳着、踉跄着冲过还在燃烧的走廊。
木屑在脚下碎裂,火星溅上皮靴。
一口气跑到外面的街道上,冷空气猛地灌进肺里,刺得人咳嗽不止。
然后他们才明白了火势减小的原因:纷纷扬扬的雪花正从天而降。
不是零星几点,而是成片的、密集的雪,像某种柔软的帷幕,从漆黑的夜空中无声飘落。
雪落在还在冒烟的屋顶上,落在街道的石板上,落在人们烧焦的衣襟上——很快铺了薄薄的一层。
这近乎神迹的一幕,让哈洛德想起了菈塔托丝说过的话。他抬起头,让雪花落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情不自禁地喃喃道:“火是恶魔的力量。只要虔诚地祈祷,耶拉冈德就会降下风雪,熄灭恶魔的火焰……”
谢拉格人面面相觑,交换着困惑的眼神:……经文里有这一段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菈塔托丝很快落了一头一身的雪,细密的雪花盖灭了她衣角残存的火星。
她朝圣山的方向看去——黑暗中只有山脉模糊的剪影。
山缄默不语。
……
散落着一片一片火把和手电筒亮光的银心湖,就像倒过来的天幕,成片的星子在上面流动、明灭、聚散。
当天上开始落雪的时候,其中一些星子明明灭灭地闪烁起来——那是火把,雪花落在燃烧的松脂上,发出细小的嘶嘶声,火焰挣扎着;而另外一些仍然坚挺,那是手电筒,现代科技的造物对自然的变化无动于衷。
从这里面微妙的区别,能大概看出三大家族和“山雪鬼”们分别都在哪里:闪烁不定的是佩尔罗契和布朗陶,稳定发光的是维多利亚和卡西米尔,而那些在黑暗中悄然移动、几乎不发出任何光点的,大概是真正的“山雪鬼”或者罗德岛的小队。
博士听到作战完成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面罩边缘凝结成细小的冰晶。他轻松地继续指挥打扫战场,声音通过通讯器传到每个干员耳中,平稳得像在布置一场演习。
随着大部分落水者都被捞出,那些还能行动的“山雪鬼”们,趁着夜色开始偷偷溜走——他们猫着腰,在雪幕的掩护下像影子一样移动,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被风声掩盖。
而实在跑不了的伤员们,则偷偷把“罪证”——主要是面具、甲胄和武器——拖到冰窟窿边缘,推下去。金属沉入黑暗的湖水,缓缓向下坠落。
对于这种行为,罗德岛和炎国人假装没看见,埋头照顾伤员;希瓦艾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护卫们背过身去;布朗陶虽然试图阻拦,奈何有心无力——休露丝急得跳脚,但被尤卡坦紧紧拉住。
等到佩尔罗契发觉湖面上的人越来越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你们这些杂碎!”阿克托斯气得吹起胡子,胡须上结的冰碴簌簌掉落,“有种别跑!”
但速度并不是乌萨斯的强项,尤其是在积雪的冰面上。
被雪浇湿、熄灭的火把点不着,湿漉漉的松脂冒着青烟,却怎么也擦不出火星——这进一步削弱了他们的照明。
“恩希欧迪斯!”经历了这个晚上,他对隔空喊话越来越熟练,声音在湖面上荡开,“希瓦艾什就这么看着吗?”
“别这么暴躁,阿克托斯。”银灰也熟练地提高声音回答。
他站在希瓦艾什队伍的边缘,手杖轻轻点在冰面上,披风下摆在风雪中扬起,“现在你相信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了?”
“呸!”阿克托斯朝雪地里啐了一口,“你故意放走凶手!”
“我这边尚未发现人员阵亡,”银灰的声音依旧平静,“佩尔罗契有人回归耶拉冈德的怀抱了吗?”
“呸!”阿克托斯:“你别诅咒我们!”
“那就没有凶手。”银灰纠正道。
“你别想抵赖!”休露丝插进喊话,她的声音比阿克托斯更高,“我们抓住了活口!”
但紧跟着布朗陶的队伍就一阵骚乱,护卫们惊呼着,身影在雪幕中晃动。然后有人喊道,声音里带着懊恼自责:“有人把俘虏救走了!”
“可恶!”休露丝大感丢脸,尾巴焦躁地拍打着披风,“你们是怎么看的人!”
护卫弱弱地辩解:“火把灭了大半,太黑了……而且雪下大了,看不清……”
等到这个混乱的夜晚终于结束,天光重新在圣山的边缘亮起,撤到湖边的众人发现,银心湖已经重新结了一层薄冰。
破碎的冰面被新冰粘合,裂缝上覆盖着晶莹的冰层。雪花落在上面,很快积起柔软的一层,掩盖了昨夜所有的痕迹:血迹、脚印、武器拖拽的划痕。
整片湖面宛如童话中的仙境,纯净、洁白、安宁。
但短时间内,这片仙境恐怕不能再踏足了。
当光线刚刚足够视物,阿克托斯终于得以摆脱“盲人”的憋屈,夜视镜在战斗结束就还给了烈夏,少女型号的头带勒得他脑壳疼……
他大踏步走向一个因为腿伤无法行动的倒霉菲林,不顾炎国人的劝阻,“啪啪”在他脸上拍了几巴掌:“给我起来回话,杂碎!”
伤员仍然“昏迷”中,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围观的炎国人得努力憋住才能不笑出声:你永远拍不醒一个装晕的人,大叔!
“殴打伤员可不是耶拉冈德对我们的教导,”银灰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他走近几步提醒道:“何况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刺客?”
“对喔,”炎国人定睛一看,这位兄弟裹着不知道哪位好心人脱给他的“我爱雪山”大衣,穿着自加热背心,里面被扒得只剩下裤衩(落水的人得脱掉湿衣服),面具甲胄武器都不见了,“总不能因为他是菲林,就咬定他是刺客那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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