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既定,英国公府内的忙碌更甚从前,几乎到了脚不点地的程度。与此同时,依照汴京风俗,与张家交好的各家夫人、小姐们也陆续开始上门“添妆”,既是表达祝福,亦是彰显彼此情谊与门第。
这一日,府中格外热闹。与英国公夫人交好的几位诰命夫人,以及张桂芬的几位手帕交,皆相约前来。
花厅内,珠环翠绕,笑语不断。各式添妆礼被一一呈上,琳琅满目,俱是精心挑选的贵重之物。赤金镶嵌宝石的头面、整套的翡翠镯子、罕见的西洋琉璃屏风、前朝名家的书画真迹……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彰显着英国公府深厚的人脉与张桂芬受人喜爱的程度。
张桂芬身着茜色常服,坐于母亲下首,应对得体,笑容明艳,一一向诸位夫人、姐妹道谢,举止落落大方,不见丝毫新嫁娘的扭捏羞涩,引得诸位夫人暗自点头称赞。
余嫣然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她,见她气色红润,眉宇间并无愁绪,反而比往日更添几分沉静光华,便知她对这桩婚事并无不满,心下稍安,低声笑道:“瞧你这模样,倒不像是要出嫁,像是要去出征一般,精神头十足。”
张桂芬回握她的手,挑眉一笑,同样压低声音:“出嫁如何?出征又如何?不都是换个地方,打一场硬仗么?只不过,这仗怎么打,输赢如何,如今倒是由我自己说了算几分了。”
余嫣然见她心态如此,不由失笑,心中最后一点担忧也散了去。
正当众人言笑晏晏之际,门房又来通传,永宁侯府派人送来了添妆礼。
厅内顿时静了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带了探究与好奇。虽说男方送添妆礼也属常情,但在这敏感时期,永宁侯府,尤其是那位神秘的三公子,会送来何物,无疑引人遐想。
英国公夫人看了女儿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便示意将礼物抬进来。
并非想象中夸张的箱笼,只有两个不大不小的紫檀木匣。
第一个木匣打开,里面是一套十二花神主题的羊脂玉头面。玉质温润无瑕,雕工精湛绝伦,每一件都对应一种时令花卉,栩栩如生,雅致非常。更难得的是,这套头面虽名贵,却并不显过分奢华张扬,正合新妇日常佩戴,既显身份,又不失品味。
“永宁侯府真是有心了。”一位夫人赞叹道,“这玉质,这雕工,怕是宫里也难得一见。”
众人纷纷附和,这份礼,既显重视,又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男方是在炫耀财力。
然而,当第二个木匣被打开时,厅内却响起了一片细微的抽气声,随即是诡异的寂静。
那匣中并非珠玉,而是一套兵书。
并非寻常可见的刻本,而是厚厚一叠明显是手抄的、纸张泛黄的册子。最上面一册的封页上,是四个筋骨嶙峋、力透纸背的大字——《张氏枪法精要》。
张桂芬在见到那四个字时,瞳孔骤然收缩,猛地站起身,几步便走到了匣子前。
《张氏枪法精要》!这是她张家祖传的枪法,乃她曾祖父亲手所着,非嫡系子弟不传,外界绝无流传!就连她自己,也因为身为女子,只得了父亲口传心授的部分精髓,并未见过全本真容!父亲曾遗憾说过,全本真迹因年代久远,部分纸张损毁,一直在小心修补,连抄录的完整副本都极难制作。
她颤抖着手,拿起最上面那本册子,轻轻翻开。里面不仅是完整的文字口诀,更有精细无比的人形图谱,将每一招每一式的发力、变化都描绘得清清楚楚,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注解,有些是她知晓的,有些甚至是她都未曾听闻的精妙变化!那字迹,与之前沈玦送来的推演手稿同出一源,只是更为沉稳老练。
这不仅仅是一份抄本,这是一份经过精心整理、修复、甚至可能融入了其他见解的、更为完善的《张氏枪法精要》!
他是如何得到的?他又是耗费了多少心力,才将其整理修补至此?
这份礼,比那套十二花神头面,重了何止千钧万钧!
厅内的夫人们面面相觑,有些看不懂这份“古怪”的添妆礼。唯有余嫣然,看着好友骤然泛红的眼圈和紧紧攥着书册、指节发白的手,心中若有所悟,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又莞尔一笑。
这位未来的好友夫婿,可真是……太知道该如何打动芙华的心了。
英国公夫人亦是震惊不已,她看向女儿,只见张桂芬深深吸了几口气,极力平复着翻涌的心绪,才转向母亲,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母亲,这份礼,女儿……极为喜欢。”
她没有多说,但所有人都从她异常郑重的神色和微微发亮的眼眸中,明白了这份礼物的分量。
永宁侯府的人恭敬退下后,花厅内的气氛微妙地变了。先前那些关于婚期仓促、关于沈三公子病弱无闻的窃窃私语,似乎都在这一刻消散于无形。
能送出这样一份礼物的男子,其心思之深,用情之切,已远超常人想象。
当夜,张桂芬独自在灯下,抚摸着那套《张氏枪法精要》,久久未能入睡。
她想起他清隽的眉眼,想起他沉静的话语,想起他一次次看似不经意、却精准无比地送到她心坎上的礼物。
短匕舆图,是懂她志在四方。
汴京详图,是懂她心系烟火。
兵书手稿,是引为知音。
而这份祖传枪法精要……是彻底击碎了她最后的心防,直抵她身为张家女儿最核心的认同与骄傲。
他不仅在靠近她,更是在以一种近乎霸道的方式,融入她的血脉,她的传承。
这不再是狩猎。
这是一种宣告。
沈玦。
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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