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墨堂内，红烛高燃，将满室映照得暖融明亮。大红的喜字剪纸贴在窗棂，鸳鸯锦被铺陈在宽大的拔步床上，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合欢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男子的书墨气息。
喧嚣的婚礼流程终于结束，仆妇丫鬟们行完礼，说着吉祥话，也皆悄然退下，并将房门轻轻掩上。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张桂芬端坐在床沿，头顶的鸳鸯盖头隔绝了视线，只能看到自己放在膝上、微微蜷起的手指，以及不远处那双停驻的、穿着大红缎面靴子的脚。
她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也能听到对方平稳的呼吸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感攫住了她，比面对惊马时，更让她无措。
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一步步靠近。
最终，在她面前停下。
一股清冽的、混合着淡淡酒气和兰麝熏香的气息笼罩下来。紧接着，一柄缠着红绸的玉如意，轻轻探入盖头之下。
动作舒缓而郑重。
下一刻，眼前骤然一亮。
盖头被挑开，视线豁然开朗。她下意识地抬起眼帘，撞入了一双深邃如墨玉的眼眸中。
沈玦就站在她面前，身姿挺拔，依旧穿着那身大红喜服，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平日里那份略显疏离的苍白被烛光与喜色柔化，竟透出几分难得的温润。他手中握着那柄玉如意，目光正静静地、毫不避讳地落在她的脸上。
张桂芬今日盛妆，眉如远山，目似秋水，朱唇点染，平日里明艳的五官被这极致浓烈的色彩勾勒得瑰丽无双，如同盛世牡丹，灼灼其华。
他眼底清晰地掠过一丝惊艳，随即那墨色便更深了些，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夫人。”他开口，声音比平日更低沉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这一声“夫人”，让张桂芬心尖微颤，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她努力维持着镇定，迎上他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夫君。”
沈玦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似乎对她这声称呼颇为受用。他将玉如意放到一旁的托盘上，然后在她身侧坐下，距离不远不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尊重。
“累了吗？”他问，语气自然，仿佛他们已是相处多年的夫妻。
“……还好。”张桂芬如实回答，一整日的礼仪流程，确实耗费心神。
沈玦抬手，执起旁边小几上早已备好的合卺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她。金杯玉液，酒香醇冽。
“合卺而酳，永结同心。”他看着她，目光专注。
张桂芬接过酒杯，指尖与他的轻轻相触，带来一阵微麻的战栗。她学着他的样子，手臂交缠，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辛辣中带着回甘，顺着喉咙滑下，仿佛也将那份陌生的紧张与尴尬冲淡了几分。
放下酒杯，气氛似乎缓和了些许。
沈玦并未急着有其他动作，而是看着她凤冠霞帔下沉重的珠翠，温声道：“这些冠饰沉重，我先帮你取下可好？”
他语气征询，带着体贴。
张桂芬微怔，随即点了点头：“有劳夫君。”
他起身，走到她身后，动作轻柔地，为她卸下凤冠，解开繁复的发髻。他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掠过她颈后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张桂芬下意识地绷紧了背脊，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他……似乎对此很是熟稔？
仿佛察觉到她的紧绷，他手上的动作愈发轻柔，声音自她头顶传来：“不必紧张。”
当最后一支发簪被取下，浓密如云的黑发披散下来，垂至腰际，卸去了沉重冠饰的张桂芬，在跳跃的烛光下，少了几分方才逼人的瑰丽，多了几分慵懒与柔媚。
沈玦绕回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散落的青丝上，眼底暗流涌动。他俯身，从枕下取出一个熟悉的紫檀木匣，打开，里面正是那柄“秋水”短匕。
“我将它放在此处，”他将短匕置于床头触手可及之地，抬眼看着她，目光坦诚而深邃，“侯府虽无太大风波，但难免有魑魅魍魉。此物予你防身，亦是我的承诺。在这里，你是女主人，可随心所欲，无需畏惧任何事，任何人。”
他的举动，他的话语，像是一股暖流，悄然浸润张桂芬的心田。他记得她的不安，也给了她最大程度的尊重与保障。
她看着那柄短匕，又看向他清俊而认真的面容，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多谢。”她轻声道，这次带上了真心实意的温度。
沈玦微微一笑，抬手，轻轻拂开她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指尖温热。“夜已深，安置吧。”
红烛噼啪一声轻响，帐幔被缓缓放下，遮住了满室春光，也隔出了一个只属于他们的、隐秘而崭新的世界。
锦被之下，他的气息靠近，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与坚定。最初的生涩与羞赧之后，是逐渐升温的炽热与纠缠。
意乱情迷间，张桂芬听到他在她耳边，用那低沉沙哑到极致的声音，一遍遍唤着她的闺名：
“芙华……”
“芙华……”
那声音里，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满足。
原来，他并非全然的冷静自持。
原来，他心中积攒的情感，如此汹涌澎湃。
在这一刻，那些算计、权衡、合作，似乎都远去。只剩下最原始的吸引，和最真切的身体交融。
红烛帐暖，春宵苦短。
这场始于“合作”的婚姻，在这新婚之夜，终于剥开了理智的外壳，露出了情感最初的模样。
而他，沈玦，蛰伏多年，步步为营，终于在这一夜，真真切切地，将他的太阳，拥入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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