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长命锁音
张屠户家的小女儿叫念玫，自那天从义庄房梁上摸出银锁后，便成了这里的常客。她总爱缠着毛小方问东问西，一会儿打听“红影大盗”偷过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一会儿又追问当年毛道长是怎么追了三条街都没追上人的。
“我娘说，你那时候可笨了，明明她就躲在柴房里，你愣是没找到。”念玫晃着手里的银锁，铜钱吊坠在阳光下闪着光，“她说你眼里只有符咒和桃木剑，连柴房的草堆动过都看不出来。”
毛小方正在用桃木削一把小剑，闻言动作顿了顿，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你娘还说什么了？”
“说你煮的姜汤比黄连还苦，却总逼着她喝。”念玫扳着手指头数，“还说你房梁上藏着的桂花糕，其实她早就发现了，故意留着等你来发现，好让你骂她两句解闷。”
削木的动作停了。毛小方看着手里初具雏形的桃木剑，恍惚间仿佛看到黑玫瑰蹲在房梁上，正偷偷往嘴里塞桂花糕，嘴角沾着的糕屑像只偷吃的小松鼠。那时候他总以为她是为了偷东西才来义庄，如今才明白，有些人的靠近，从来都不是为了财物。
“师父，镇东头的王奶奶说，她家孙子夜里总哭，是不是撞着什么了？”小海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个布包，“她给了些鸡蛋，想请您去看看。”
“我也去！”念玫立刻蹦起来，将银锁塞回衣领里，“我娘说我八字硬，能镇邪！”
毛小方无奈地摇摇头，将削好的桃木小剑递给她：“拿着这个，别乱跑。”
念玫接过小剑，宝贝似的攥在手里。三人往镇东头走，刚过老槐树，就见王奶奶家的院墙外围着几个邻居，都在低声议论着什么，脸上带着惊慌。
“是怎么了？”毛小方上前问道。
王奶奶的儿子红着眼圈走出来，声音发颤：“毛道长，您可来了！小宝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哭，眼睛闭着，嘴里却喊着‘别抓我’，请来的郎中也查不出毛病，这、这是不是中邪了？”
毛小方跟着他进屋，刚进门就皱起了眉。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气，与黑风谷血茧的气味有些相似，却更稀薄，像是被什么东西稀释过。
小宝躺在床上，小脸憋得通红，眼睛紧闭，睫毛上挂着泪珠，嘴里不停地呜咽，小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像是在抗拒什么。毛小方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指尖刚碰到皮肤，小宝突然尖叫起来，浑身抽搐，脖子上竟浮现出淡淡的红痕，像极了娥妖操控的皮影提线。
“是‘牵魂丝’！”毛小方心头一震，“比锁魂丝更细，专门缠孩童的魂魄！”
他赶紧从怀里掏出铜钱，放在小宝眉心。铜钱刚贴上皮肤，就发出淡淡的金光，小宝的抽搐渐渐停止，红痕也淡了下去，只是依旧睡得不安稳。
“这丝……是谁下的？”王奶奶的儿子颤声问。
毛小方没有回答，只是看向窗外。牵魂丝需要以施术者的精血为引，而这腥气里混杂的邪气，分明是雷罡的气息。他蛰伏了这么久，竟把主意打到了孩子身上！
“小海，去取糯米和朱砂来。”毛小方沉声道，“达初，去通知镇上有孩子的人家，今晚千万别让孩子出门，门窗都用桃木枝挡上。”
两人应声而去。念玫看着小宝脖子上的红痕，突然摸出自己的银锁，放在小宝枕边：“我娘说这个能辟邪，让它陪着小宝吧。”
银锁上的铜钱与毛小方的那枚遥遥相对，竟同时亮起微光。小宝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毛小方看着那两枚铜钱，忽然明白了什么。黑玫瑰的残魂虽散，却将最后的护持之力留在了铜钱里，一枚跟着念玫，一枚跟着他，就像她从未离开过。
入夜后，镇上的家家户户都亮起了油灯，门窗缝里透出的光在黑暗中连成一片，像道温暖的屏障。毛小方提着灯笼在镇上游走，铜钱在怀里微微发烫，指引着他往镇西的乱葬岗走去。
乱葬岗的老槐树下，站着个穿黑袍的人影，手里拿着根银色的线，线的另一端隐入黑暗，不知连着哪里。正是雷罡！他这次没有操控僵尸或妖物，而是亲自出手，想用牵魂丝收集孩童的魂魄，炼制更阴毒的邪术。
“毛小方，你果然来了。”雷罡转过身，黑袍下露出的手布满了鳞片，“这些孩子的魂魄最纯净，用来修补我的肉身再好不过。你若识相，就交出锁阳印，我还能留你个全尸。”
“你残害无辜，不怕遭天谴吗？”毛小方握紧桃木剑，铜钱的光芒透过衣料映出来，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光晕。
“天谴？”雷罡狂笑，“我早就与天为敌！你以为凭你和那缕残魂的力量，能挡得住我？”他猛地扯动手里的银线，黑暗中传来无数孩童的哭喊声，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
毛小方心口的锁阳印突然灼热起来，与怀里的铜钱产生共鸣。他将灵力注入桃木剑，剑身瞬间燃起金光，与雷罡的银线撞在一起。
“铛”的一声脆响，银线被金光震断，黑暗中的哭喊声顿时消失。雷罡踉跄后退，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不可能！你的灵力怎么会……”
“因为你永远不懂，守护的力量比仇恨更强。”毛小方的声音平静却坚定，他举起桃木剑，金光越来越盛，“黑玫瑰，借你的光，送他上路！”
怀里的铜钱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与念玫银锁上的光芒遥相呼应，两道金光如同利剑，直刺雷罡。雷罡尖叫着被金光吞噬，黑袍碎裂，露出底下拼凑的骨架，很快便在金光中化为飞灰。
乱葬岗恢复了平静，只有老槐树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低语。毛小方收起桃木剑，看着怀里的铜钱，光芒渐渐黯淡，却留下一丝温暖的余温。
他转身往回走，灯笼的光在小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快到镇口时，看到念玫站在老槐树下，手里举着银锁，铜钱的光芒正慢慢褪去。
“毛道长，我好像听见我娘说话了。”念玫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她说‘这下清净了’。”
毛小方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有些声音，只有心里装着的人才能听见。
回到义庄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小海和达初正等着他，脸上带着焦急，见他回来才松了口气。
“师父，镇上的孩子都没事了！”小海兴奋地说，“王奶奶家的小宝还笑出声了呢！”
毛小方点点头，走到供桌前，将铜钱轻轻放在玉扳指旁边。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枚铜钱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
义庄的铜铃在晨光中轻轻摇晃，声音清脆，像是在唱一首安宁的歌。毛小方知道，雷罡虽除，世间的阴邪或许永远不会断绝，但只要这铜铃还在响，只要这镇上的烟火气还在，他就会一直守下去。
就像有人曾说过的，有些债，要用一辈子的守护来还。而有些温暖，会化作铜铃，化作铜钱，化作岁月里永不褪色的念想，陪着他，走过一个又一个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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