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斌走在荒野上,天刚亮,风很冷。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影子在湿地上拉得很长,有点歪,像一条死掉的蛇。他走得很慢,脚像是陷在泥里,抬起来特别费劲。
胸口那道旧伤开始疼了。
不是特别尖的那种痛,是闷着的,压着的感觉。三年前的事突然冒出来:火光,断碑,还有那个站在黑暗里说话的人。声音像大地裂开一样:“你逃不掉。”
他真的逃了。
可现在站在这片塌了的地面上,他知道,有些事躲不了。它一直等着你,等你跑不动了,才出现。
身后没有路了。
以前通往诗骸道的石阶没了,界碑也没了,守墓人的屋子、乱坟岗,全沉进地底。风吹过裂谷,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在吞什么东西。
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诗骸道是个禁地。三百年前,第一座“诗城”墨安毁了,只留下地下通道。传说诗人用血写诗,引来天罚,整座城烧光了。后来朝廷下令封死这里,谁进去谁就是罪人,轻的流放,重的杀头。
他们六个人,是最后一批进去的人。
也是唯一活着出来的。
但他们不该活。
林三被刀阵穿心,赵七中箭死了,陈默烧了自己的书稿,沈九弹完最后一曲后七窍流血,苏兰断了双臂还在打……他自己呢?黑铁笔反噬,心脏差点停了。
他们都死了。
至少外面的人都这么认为。
家人领了抚恤金,牌位也放进祠堂。他自己偷偷去过一次,看见自己的名字排在最末,香都没几根。
可现在,脚下的土忽然裂开了。
一道缝慢慢延伸,泥土没掉下去,反而浮在空中,边缘发红。接着,一道红光冲上天,又刺眼又冷,照在脸上像刀刮。
刘斌想退,动不了。
一股力量抓住他,从骨头缝里钻进来,把他往地下拉。他张嘴喊不出声,身体也不听使唤。眼前转,耳朵嗡嗡响,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变。
地面合上了。
天空没了。
下一秒,他摔在一块石头上,五脏六腑都震了一下,喉咙发甜,差点吐血。右肩特别疼,那是三年前被砸的地方,一直没好利索。
他趴了几秒,撑起身子,还没看清周围,就听见有人喘气。
急促的呼吸,带着害怕和警惕。
不止一个。
他猛地抬头。
林三靠在墙边,手里握着一把生锈的短刀,手指发白。他左眼蒙着布,右眼睁得很大,明显也是刚醒。他嘴唇抖了一下,低声说:“……还在?”
赵七趴在地上,弓断了,箭也焦了。他用手肘撑着想爬起来,动作慢,额头全是汗。但他眼睛还在扫四周,找危险在哪。
陈默抱着一本破书,缩在角落,指甲掐着纸边。封面全是血,字看不清,只能认出几个字:“《残章录·卷七》”。他嘴巴动,像是在念什么,但没声音。
沈九坐着,耳朵和鼻子都在流血,脸色白得吓人。他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奇怪的是,就算晕着,他的手指还在空中轻轻动,好像在弹琴。
苏兰站在几步外,背对着大家,双刀横在胸前。刀口崩了,但还是亮着寒光。她没回头,也没说话,站得很稳,像随时要动手。
人都在。
一个不少。
刘斌心跳漏了一拍。
不可能。
他们都死了。
外面都说他们死了,连牌位都有了。
可现在,他们全在这里。
活生生的。
穿着三年前的衣服,带着当时的伤,连赵七腰上的铜铃都没变。
时间好像出了问题,把他们从死路上拉了回来。
刘斌还没想明白,就觉得呼吸困难。
空气太重了。
吸一口气都像吞石头,肺胀得疼,心跳变得特别慢,身体像灌满了水泥。他抬头看,发现这是个黑色岩石的洞穴,墙很滑,又有点粗糙,像某种老东西蜕的壳。
墙上全是诗。
密密麻麻,从地到顶。那些字会动,有时聚在一起,有时分开。有的刚出现就被别的字盖住,有的自己烧起来,变成灰又变回字。
“山河尽染血,诗成万人哭。”
“笔落惊风雨,魂归无归处。”
“我非执笔者,乃书中囚徒。”
这些诗不是一个人写的,年代不同,风格不一样,但都在说同一件事:诗是诅咒,文字是刑罚。
前面有座高台,黑石头做的,像坛子又不像。上面站着一个人。
黑袍人。
长袍拖地,看不出是什么料子,表面闪着暗光。帽子遮住脸,只露出一点下巴,苍白,没血色,像多年不见阳光。他不动,也不说话,可整个地方都在抖。
不是地震。
是这个世界在排斥他们六个,像身体对付病毒一样,想把他们赶出去。
林三小声问:“那是谁?”
没人答。
赵七捡起一支箭,搭在断弓上。弓早就不能用了,箭也裂了,但他还是拉满弦,瞄准高台。他眼神冷静,手却在抖。
陈默翻开本子,纸自己烧起来,一页页变灰。他用指甲划破手掌,在剩下的纸上写字,举起来给大伙看:
别看他的脸。
刘斌盯着黑袍人,手摸向腰间。
那里本该有一支黑铁笔——他们小队的武器,能破诗咒。三年前,这支笔在他手里炸了,碎片扎进胸口,差点死。现在笔没了。
可伤口开始发热。
那道疤烫得厉害,像被叫醒了。血流加快,又痒又痛。他忽然想起那个声音:“你逃不掉。”
就是这个声音。
赵七咬牙说:“这人……是不是早就等着我们?”
话没说完,黑袍人抬手了。
没念咒,没动,只是抬手。
六个人同时跪下。
膝盖砸在地上,砰的一声。林三撑着没倒,刀插进地里,手臂青筋暴起;苏兰双手发抖,刀快掉了;沈九直接趴下,鼻孔耳朵嘴里都在出血;陈默的本子掉了,纸瞬间烧光;赵七弓弦断了,整个人扑倒。
压力从四面八方压来。
压进骨头,压进肺,连心跳都被压慢。每秒都像一年那么长,意识越来越模糊,像灵魂要被挤出身体。
刘斌拼命抬头,正对黑袍人。
帽子里一片黑,但他知道,对方在看他。
“你们来了。”黑袍人开口。
声音不大,却像直接进脑子。不是一句句说的,是一下子塞进来,带着好多重音,像几百人一起低语,又像风吹过废墟。
“每一次,都有人来。”
“每一次,都说要毁掉这里。”
“每一次,最后都成了碑文。”
他说完,放下手。
压力没了。
六个人喘着气爬起来,没人说话。刚才那一瞬,他们都看到了画面——别人的记忆。
刘斌看见自己烧一本书,每烧一页,就有一个人死。他认得那本书,《名录》,记着三百年来被“诗祸”害死的人。他笑着烧完最后一页,说:“终于清净了。”
林三看见一个小女孩在墙上写字,字变成蛇钻进她眼睛。她满地打滚,嘴里还在念诗,直到眼睛烂了,脑浆流出来。他在门外,拿着刀,冷眼看着。别人问他为什么不救,他说:“她是第七个‘载体’,必须死。”
赵七看见自己把毒箭射进兄弟喉咙,笑着说“任务完成”。那人曾为他挡过刀。可他没犹豫。因为命令是:“清除污染源。”
陈默看见自己写下一行诗,那人头落地。诗句变成锁链勒住脖子,越收越紧,直到断骨。他站在血泊里,平静翻页,继续写。
沈九听见一首曲子,弹到最后,琴弦割断他的脖子。那首歌是他写的,叫《终章》,每个音都是杀意。有人问:“为什么写这种歌?”他答:“因为世人需要终结。”
苏兰看见自己一刀劈开影子,影子站起来比她还快。打了三天三夜,她砍下影子的头。临死前,影子笑:“你杀的,是你自己。”
这些都不是他们的经历。
但他们知道——是真的。
这些记忆不属于他们,却刻在灵魂里,像前世,像共同的罪。
黑袍人转身。
他没动,可位置变了。
下一秒,他站在六人中间。
刘斌立刻后退,其他人围成一圈,背靠背。林三握紧断刀,赵七拿起半截箭杆,陈默咬破舌尖让自己清醒,沈九闭眼调息,苏兰双刀横立,眼睛死死盯着目标。
“你是谁?”刘斌问。
声音哑,但坚定。
黑袍人不答。
他抬手,空中出现一道光,像镜子。
镜子里是一座城。
城里的人在写诗。一边写,一边哭,一边笑,一边死。诗句飞上天,变成雨雪落下,所有人开始自残。有人撕嘴说“舌头适合写情诗”,有人挖眼说“瞳孔是最好的砚台”,有人扯出肠子当纸,蘸血写,边写边唱:“吾诗不朽,万代传颂!”
这城叫“墨安”。
刘斌知道这个名字。
三百年前消失的诗城,十万人口一夜自杀,尸体堆成山,墙上留下一首千行长诗,《永生赋》。朝廷烧了城,封锁消息,不准提“诗祸”。
可现在,他看见了真相。
这不是疯,是仪式。
用命换“永恒诗篇”的献祭。
镜子碎了。
哗啦一声,碎片没落地,化成灰飘走。
又一面镜子出现。
这次是战场。
士兵拿着刻诗的刀冲锋,杀人越多,刀越亮。诗句吸血发光,像神兵。活下来的人疯了,因为他们发现,自己写的每一句诗,都是别人死前的惨叫。有人抱着刀哭,有人当场自杀,有人说:“我们不是作战,是在帮他们收集素材。”
再碎。
第三面镜子。
一个孩子坐在坟前读书,字爬进他耳朵。他长大成大诗人,名动天下。临死写下最后一句:“我以众生为稿,换此不朽篇章。”
话一说完,天地共鸣,万民落泪,山河变色。可他身体突然碎了,化作无数文字,飘向四方,成为新诗人的灵感。
黑袍人收回手。
“你们说的邪恶,只是真相。”他说,“你们要毁的,从来不是我。是你们自己。”
陈默突然说话,声音弱但清楚:“不对……你不是人。你是所有被诗害死的人堆出来的壳。每有一个焚书者,你就更强。”
黑袍人微微偏头,好像笑了。
“你说得对。也不对。”
他抬起双手,掌心相对。
地面震动。
黑色锁链从缝里钻出,每根都刻着半句诗,断裂处发红,像等着补全的咒。链条缠住赵七脚踝,冰冷麻痹神经。他踢断一根,可它马上重组,又扑上来。弓早碎了,他只能徒手打,却被另一根链子缠住手腕,狠狠拽倒。
林三挥刀砍,刀碰到链子立刻生锈,金属像烂肉一样掉。他扔刀,赤手撞过去,被震得吐血后退。
苏兰双刀格挡,可刀身剥落成粉,随风散了。她咬牙移动,想找破绽,却发现锁链越来越多,包围了整个空间。
沈九闭眼,嘴里念一段古老音律。这是他创的“逆听诀”,能干扰法术。声音轻,但让空气变粘,像水流变慢。黑袍人动作迟了一瞬,像陷在泥里。
“他在干扰感知。”沈九睁眼,嘴角流血,“只能撑几息。”
刘斌抓住机会,冲上去。
他没武器,用拳头。
拳风呼啸,直打黑袍人心口。
打到一半,黑袍人不见了。
出现在他背后。
一只手按在他后颈。
冷。
刘斌全身僵住。
记忆涌上来。
他又看见那个老人,在祭坛尽头说:“你要么烧掉它,要么成为它的一部分。”
当年他选择了逃。
现在他知道,逃不掉。
黑袍人低声说:“你已经弃名。你不再是诗人。那你为什么还回来?”
刘斌喘气,慢慢抬头。
脸上有血,眼神却亮得吓人。
“我不是为诗来的。”
他抬手,撕开衣服。
露出胸口那道疤。三年前,黑铁笔在这里炸了,碎片扎进心脏边。医生说他能活是奇迹。
他知道,不是奇迹。
是选择。
他用指甲划下去。
血流出来。
他蘸血在空中写了一个字:
“战。”
不是诗。
不是咒。
只是一个字。
简单,粗暴,有力。
林三吼一声,扔掉断刀,一拳砸地。石板裂开,他抽出一根骨刺——三百年前殉道者的遗骨。他握住它,像握住一把新刀。
赵七扯下腰带上的火石,塞进嘴里咬碎。吐出火星,点燃袖口油渍。火顺着烧上手臂,他用燃烧的手拍向锁链。火光照着他脸,带着一丝疯笑。
陈默把最后一页纸嚼烂,混着血吐在掌心。他用手在石板上画符,很快,指尖划出血痕,组成一道“断章阵”。这是他研究十年的禁术,能短暂切断诗咒。
苏兰站到刘斌前面,双刀只剩柄,她没放手。只要手里还有东西,战斗就没结束。
沈九坐下来,双手按地。耳朵在流血,可他还听着。
听着地下的声音。
无数亡魂的低语,三百年的怨念汇成洪流。他在听节奏,准备弹最后一曲。
黑袍人收回手,后退一步。
“你们明明可以活着离开。”
“为什么非要走进这里?”
刘斌抹掉脸上的血,看着他。
“你说错了。”
“我们不是走进来的。”
“是你们一直没让我们出去。”
话音落,陈默的符阵完成。
血光冲天。
锁链崩断。
沈九开始弹。
没有琴,他就用自己的身体当弦,十指划空,发出尖锐音波。每一音都撕灵魂,直击黑袍人。
林三持骨刺冲上去,快如闪电。
赵七燃烧的手拍向敌人脸。
苏兰跃起,用残刃劈向脖子。
刘斌紧跟,一拳轰向胸口。
六人合击,凝聚三年的恨、悔、不甘和怒。
黑袍人终于动了。
他抬手,黑袍翻起,露出一只干瘦的手,掌心写着一个字:
“终。”
两股力量撞上。
整个空间晃动。
墙上的诗乱窜,地面裂开,高台倒塌。
在毁灭中心,刘斌终于看清黑袍人的脸。
——
那是一张空白的脸。
没有五官,没有表情,只有虚无。
但他明白了。
这不是人。
是一个容器。
装着三百年来所有因诗而死的人的怨、痛、执念和牺牲。
他们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
是诗人,也是屠夫。
是历史的见证者,也是被吞噬的尘埃。
而他们六人……
是最新的一批“材料”。
只要还有人信“诗能通神”,只要还有人愿用命换不朽,这个循环就不会停。
黑袍人缓缓开口,声音变成他们六个人轮流说:
“你们也曾写过诗。”
“你们也曾渴望不朽。”
“你们也曾亲手点燃别人的火堆。”
“你们……从来就没真正逃离。”
刘斌站着,拳头没放。
但他知道,这一战,不会结束。
也不会有赢家。
只有重复的轮回。
和永不熄灭的战火。
而他们,必须继续打。
哪怕知道结局注定。
哪怕最后变成碑文。
也要写下属于自己的那一行字。
不是诗。
是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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