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道玄阁出来时，日头已经升得老高。王小仙走在仙魔关的街道上，脚步轻快，嘴里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黑爷慢悠悠跟在他身侧，四只雪白的爪子踩在青石板上悄无声息。鸡哥蔫头耷脑地缩在黑爷背上，小眼睛半眯着，像是在打盹。
“汪呜……道玄那老古板，这次倒是挺痛快。”黑爷抬起头，幽蓝眼珠瞥了眼道玄阁方向，“居然真给了你三天时间，还答应帮忙压住宗门那边的压力。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咯哒……他不是痛快，是没得选。”鸡哥懒洋洋地开口，小脑袋往翅膀下缩了缩，“裂隙失控的消息，咱们第一时间报上去了。他是戒律堂首座，边境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责任最大。与其等事情闹大到不可收拾，不如让咱们去试试，成了是他的功劳，败了……反正有咱们背锅。”
王小仙咧嘴一笑，顺手从街边摊上顺了个苹果，在袖子上擦了擦，咔嚓咬了一大口。
“鸡哥说得对。道玄师叔这人，最重规矩，也最懂权衡利弊。裂隙真要炸了，整个仙魔关都得完蛋，他这个戒律堂首座也跑不了。让咱们去折腾，是他现在最好的选择。”
他嚼着苹果，目光扫过街道两旁。虽然是大白天，但仙魔关依旧透着股压抑的死寂。街上的行人不多，且大都行色匆匆，眼神警惕。偶尔有目光落在他身上，也很快移开，带着忌惮，也藏着算计。
“汪呜……左前方五十步，那家‘聚仙楼’二楼，靠窗第三间，有人在用窥影镜看咱们。”黑爷耳朵微微动了动，声音在王小仙耳边响起，“修为金丹初期，身上的气息……有股子天机阁的酸腐味。应该是天机子留在城里的暗桩之一。”
“咯哒……不止他一个。”鸡哥也睁开小眼睛，金红光芒一闪而逝，“斜对面那家法器铺子，柜台后面那个掌柜，看似在拨算盘，实际在用指尖在桌面画符传讯。内容是‘目标已离开道玄阁，去向不明’。传讯符的轨迹指向城东三十里外的乱葬岗——那是天机子和咱们约定的见面地点。”
王小仙笑容不变，又咬了口苹果，汁水顺着嘴角流下。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脚步一转，朝着城东方向走去。
“既然人家这么惦记咱们，不去打个招呼，岂不是太失礼了？”
城东三十里，乱葬岗。
这地方白天看起来比晚上更瘆人。歪斜的墓碑、散落的枯骨、飘荡的磷火，在阳光下泛着惨白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腐臭和幽冥气息，偶尔有乌鸦从枯树上飞起，发出刺耳的嘎嘎声。
王小仙走到上次和天机子见面的那片荒地时，天机子已经等在那里了。
还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灰白道袍，手持拂尘，身后站着玄机和地机。但这一次，玄机手中捧的不再是竹简，而是一面巴掌大小的青铜罗盘。罗盘指针正疯狂转动，发出细微的嗡鸣。地机手中的罗盘则换成了一个暗红色的龟壳，龟壳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透着股诡异的气息。
“王小友，你来了。”天机子开口，声音温和，但眼神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焦虑。
“前辈相邀，晚辈怎敢不来？”王小仙咧嘴一笑，拱手行礼，脸上堆起那副惯有的、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不知前辈召晚辈前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天机子拂尘一甩，一道无形的隔音结界笼罩方圆十丈，“小友，明人不说暗话。老夫留在你身上的那道‘天机引’，三天后就会发作。届时，若无解引之法，你丹田内的因果道种会被强行引爆，轻则修为尽废，重则魂飞魄散。”
王小仙眨眨眼，一脸无辜：“天机引？什么天机引？晚辈怎么不知道？”
天机子眼神一冷。
“小友莫要装傻。三天前，在血池边缘，你与骨眼、鬼书二人对峙时，老夫曾暗中在你身上留下一道‘天机引’。此引无形无质，寻常修士绝难察觉。但老夫可以明确告诉你，此引已在，三日后必发。”
“哦？”王小仙挑眉，脸上笑容不变，“那前辈今日找晚辈来，是打算提前给晚辈解引？”
“正是。”天机子点头，“不过，解引需要条件。小友需将你在裂隙中所得的两块残碑碎片，交由老夫保管。另外，幽冥本源珠，也需借老夫参详三日。三日后，老夫自会为你解引，并将珠子完好归还。”
“汪呜……这老神棍，脸皮比城墙还厚。”黑爷趴在地上，幽蓝眼珠瞥了天机子一眼，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明明是自己下的阴招，还敢拿出来谈条件。还‘完好归还’？珠子到了他手里，还能完整吐出来？鬼才信。”
“咯哒……他体内灵力流转迟滞，神魂有损，应该是之前在裂隙里受了暗伤，一直没好利索。”鸡哥也蔫蔫地开口，小眼睛盯着天机子，“他身后那两个徒弟，玄机手里的罗盘是‘天机定星盘’，能锁定目标气息，防止咱们用遁术逃走。地机手里的龟壳是‘血卦龟甲’，里面封了一道血咒，一旦激发，能引动‘天机引’提前发作。”
一狗一鸡，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全落入了天机子三人耳中。
天机子脸色微变。
玄机和地机更是瞳孔骤缩，眼中闪过一丝惊骇。
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天机引”的隐秘性和致命性。可现在看来，对方不但早就知道“天机引”的存在，甚至连“天机定星盘”和“血卦龟甲”的底细都一清二楚。
这还怎么谈？
“看来，前辈是觉得吃定晚辈了。”王小仙笑容不变，右手抬起，掌心向上。掌心灵力微吐，怀里的幽冥本源珠微微一烫，一缕墨绿光芒顺着经脉涌出，在掌心凝聚。
光芒中，隐约能看见一道细若发丝、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丝线，正缠绕在他的金丹表面，缓缓蠕动。
正是“天机引”。
“前辈这道引子，下得确实隐蔽。晚辈也是昨天打坐时，才偶然发现。”王小仙看着掌心的灰白丝线，咧嘴一笑，“不过前辈可能不知道，晚辈修的因果道，最擅长的就是……解‘结’。”
话音刚落，他右臂袖口下，因果幽冥臂的金纹骤然亮起！掌心那道灰白丝线猛地一震，竟被他用因果之力强行“拽”出了丹田，在掌心凝成一枚米粒大小的灰白符文。
符文微微跳动，散发着与天机子同源的气息。
“这……”天机子脸色终于变了。
“天机引”是他天机阁的独门秘术，一旦种下，除非施术者亲自解除，否则几乎无解。便是元婴修士中了此引，也要头疼不已。
可现在，王小仙竟用因果之力，硬生生将“天机引”从体内剥离了出来？
这是什么诡异的功法？！
“前辈，您这引子，晚辈可不敢收。”王小仙咧嘴一笑，五指一握。
“噗！”
灰白符文应声而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天机子闷哼一声，连退三步，脸色一白。符文被毁的反噬，让他本就未愈的暗伤又加重了一分。
玄机和地机脸色大变，齐齐上前一步，手中法器光芒大盛，就要动手。
“汪呜！要打架？”黑爷猛地站起身，幽蓝眼珠盯着两人，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左边那个，你手里罗盘的核心阵眼在‘坤’位，但‘坤’位左下三寸有一道细微裂痕，是十年前炼制时留下的瑕疵。右边那个，你龟壳里的血咒，封存时少了一道‘镇魂符’，激发时有三分反噬自身的风险。”
“咯哒！要打就快点，打完我们好回去吃饭。”鸡哥也扑腾着翅膀飞起，蔫头耷脑的羽毛根根竖起，泛起淡淡的金红光泽，“我早饭还没吃呢，饿得慌。”
玄机和地机动作一滞，脸色难看至极。
他们的法器底细，又被说破了。
这架还怎么打？
“住手。”天机子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势，抬手制止了两个徒弟。他死死盯着王小仙，眼神复杂，有惊疑，有忌惮，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贪婪。
能将因果道修到这种程度，能看破“天机引”，能剥离符文……此子的潜力，远超他的预估。
若能掌控，将是天机阁崛起的关键。
若不能掌控……
天机子眼中寒光一闪。
那就必须毁掉。
“小友好手段。”他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倒是老夫小看你了。不过，小友今日前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展示手段吧？”
“前辈明鉴。”王小仙笑容灿烂，“晚辈这次来，是想跟前辈谈笔生意。”
“什么生意？”
“关于那块石碑碎片的生意。”王小仙从怀里掏出一块残碑碎片——正是从血池池底得来的那块。碎片在阳光下泛着灰白光泽，表面天然道纹流转，透着一股古老沧桑的气息。
“这块碎片，是晚辈在裂隙里找到的。但晚辈手里，其实还有另一块。”他顿了顿，看向天机子，“前辈手里，应该也有一块吧？”
天机子瞳孔微缩，没有否认。
“小友想如何？”
“简单。”王小仙咧嘴一笑，“晚辈想用手里这块碎片，加上一个进入裂隙、解决隐患的‘名额’，换前辈手里那块碎片，以及……前辈所知的，关于这块碑的所有情报。”
“名额？”天机子挑眉。
“对，名额。”王小仙点头，“裂隙现在什么情况，前辈应该比晚辈清楚。内部结构崩塌，幽冥气息外泄，还有血骨老人在里面搞的‘还魂’仪式……再不处理，三天内必出大乱。但想进去处理，光有钥匙不行，还得有‘路’。”
他顿了顿，掌心灵力微吐，幽冥本源珠泛起墨绿光芒。
“珠子是钥匙，能开门。但门后面的路，被那些苏醒的古老存在和变异阴魂堵死了。想过去，得清路。清路，就得打架。打架，就需要人手。”
“所以小友想拉老夫入局？”天机子眼神闪烁。
“不止前辈。”王小仙摇头，“血骨老人，林师兄，甚至其他对裂隙感兴趣的势力……晚辈都打算‘请’他们入局。毕竟，路要一起清，架要一起打，宝贝嘛……”
他咧嘴一笑，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当然也是各凭本事，谁抢到归谁。”
天机子沉默。
他在快速权衡利弊。
王小仙这手“借力打力”，玩得很高明。把所有人都拉进局，让各方互相牵制，他自己在中间坐收渔利。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单凭任何一方，都难以独自应对裂隙里的乱局。但若联手，确有成功的可能。
“小友打算何时动手？”天机子缓缓开口。
“明天子时，裂隙入口见。”王小仙收起碎片，笑容灿烂，“前辈可以带两个人。至于血骨老人和林师兄那边，晚辈会亲自去‘请’。不过……”
他顿了顿，看向天机子。
“前辈手里的那块碎片，还有关于碑的情报，得在进裂隙前交给晚辈。这是‘门票’。”
天机子眼神一冷。
“小友这是信不过老夫？”
“不是信不过，是规矩。”王小仙耸肩，“前辈有‘天机引’的前科，晚辈不得不防。再说了，前辈要的是碑的完整传承，晚辈要的是解决裂隙隐患。咱们的目标，暂时不冲突。等进了裂隙，前辈有的是机会寻找其他碎片，何必盯着晚辈手里这块不放？”
天机子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缓缓点头。
“可以。明日此时，此地，老夫用碎片和情报，换名额。”
“成交。”王小仙咧嘴一笑，拱手，“那晚辈就不打扰前辈休息了。告辞。”
说完，他转身，带着黑爷和鸡哥，扬长而去。
天机子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神阴沉如水。
“师尊，真要跟他合作？”玄机低声道，“此子狡诈，不可不防。”
“合作只是权宜之计。”天机子缓缓道，“等进了裂隙，拿到其他碎片，再收拾他不迟。不过……”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是如何知道，老夫手里也有一块碎片的？”
这个问题，无人能答。
离开乱葬岗，王小仙没有回仙魔关，而是朝着东北方向走去。
“汪呜……接下来去哪？”黑爷问。
“去找血骨老人。”王小仙咧嘴一笑，“天机子这边谈妥了，该去跟血骨前辈‘叙叙旧’了。”
“咯哒……血骨老人现在藏在腐骨林深处，借助地底阴脉疗伤。但那个古老存在的魂魄正在不断侵蚀他的意识，他现在神智时清时昏，很危险。”鸡哥提醒道。
“危险才好。”王小仙笑容不变，“越危险，才越有可能跟咱们合作。毕竟……”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冷光。
“他也不想自己的身体，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老怪物彻底占了吧？”
腐骨林深处，血骨洞。
洞中阴气森森，地面铺满白骨。血骨老人盘膝坐在洞中央，膝上横着一根新找来的骨杖——虽然不如之前那根，但勉强能用。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眶深陷，眼中暗红光芒忽明忽灭，时而清醒，时而浑浊。
“吼……滚出去……这是我的身体……”
“蝼蚁……能成为本座的容器……是你的荣幸……”
“不……滚出去……啊——！”
他抱着头，发出痛苦的低吼。两张面孔在他脸上不断交替，一枯槁，一腐朽，一暗红，一幽绿。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血骨前辈，晚辈王小仙，前来拜访。”
血骨老人猛地抬头，眼中暗红光芒暴涨。
“小辈……你还敢来……找死！”
他抓起骨杖，就要冲出洞去。但身体刚动，那张腐朽面孔就骤然浮现，眼中幽绿火焰跳动。
“等等……这小辈身上……有碑的气息……两块……”
血骨老人动作一滞。
“碑……碎片？”
“对……碎片……”腐朽面孔声音嘶哑，“放他进来……本座要……那些碎片……”
血骨老人眼神挣扎，但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压下杀意，嘶声道：
“进来。”
洞外，王小仙咧嘴一笑，迈步走入。
他身后，黑爷和鸡哥一左一右跟上，一个竖耳倾听，一个凝目观瞧。
洞中，血骨老人抬起头，两张面孔同时盯着他，声音重叠：
“小辈……你身上……有碎片……”
“交出来……饶你不死……”
王小仙笑容灿烂，从怀里掏出两块残碑碎片，在掌心抛了抛。
“碎片在这儿。不过前辈，咱们得先谈谈条件。”
“什么……条件……”
“很简单。”王小仙收起碎片，笑容不变，“晚辈可以帮前辈，解决体内那个‘不速之客’。但作为交换，前辈得跟晚辈联手，进裂隙，处理里面的乱局。另外……”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狡黠的光。
“前辈得告诉晚辈，您是从哪儿知道这块碑的，又是在哪儿找到第一块碎片的。”
血骨老人死死盯着他，两张面孔同时扭曲。
许久，腐朽面孔缓缓开口：
“可以……但你要先……证明……你有这个能力……”
“简单。”王小仙咧嘴一笑，右臂抬起，因果幽冥臂金纹骤亮。
掌心灵力，疯狂涌入怀里的幽冥本源珠。
珠子微微一烫，墨绿光芒，照亮了整个血骨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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