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十八年·深秋·额尔齐斯河东岸:
清晨,当第一缕惨淡的秋阳艰难地穿透戈壁上空稀薄的云层,照亮李凌部临时藏身的砂岩群时,六千汉军将士已然完成了战前准备。他们沉默地咀嚼完最后一口干硬的肉脯,饮尽了皮囊中带着沙土腥味的浑水,检查了每一根弓弦、每一片甲叶,给战马喂饱了所剩无几却无比珍贵的精料豆粕。
“全军听令:上马!”李凌的声音在清冷的空气中传开,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循来路,向西!缓速行进,保持体力!”
没有激昂的动员,没有悲壮的誓言。每一个士兵都明白,这将是一场九死一生的归途。他们翻身上马,黑色的洪流再次涌动,沿着昨日留下的、已被风沙掩埋大半的足迹,向着西方——那片他们来时曾浴血奋战、如今却可能布满更可怕陷阱的方向,开始了决死的行军。
为了最大限度地保存人马体力,以应对随时可能爆发的恶战,李凌严令控制速度。大军以日常巡弋般的速度缓缓西行,马蹄踏在松软的沙砾地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斥候游骑被远远撒出,警惕地侦查着前方和两翼的一切动静。
整个白天,都在一种极度压抑的寂静中度过。荒原无边,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支孤独的军队和呼啸而过的寒风。将士们紧握兵器,目光不断扫视着远方的地平线, 防备着不知何时会突然出现的敌人。
日头西斜,将人和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们已行进了约六七十里,距离那条生命之河——额尔齐斯河,仅剩下二十余里的路程。希望,似乎就在眼前。
李凌挥手止住大军,独自策马奔上一处突兀耸立的风蚀岩山顶。他深吸一口气,从贴身的皮囊中,取出了那具陛下刘据亲赐的、工艺精湛的黄铜“千里镜”(单筒望远镜),缓缓拉开,将冰冷的目镜抵在眼眶上,向西望去。
镜筒中的世界骤然拉近。远方那条如同玉带般蜿蜒的额尔齐斯河清晰可见,河面在夕阳下泛着粼粼金光。然而,当他的视线移向河对岸,以及河东岸附近区域时,他的呼吸…骤然停滞!
透过微微颤抖的镜片,他看到的,绝非想象中的坦途或空无一人的河滩!
只见河对岸地势较高之处,以及河东岸所有便于扼守的丘陵、隘口之后…连绵不绝的,是无数顶灰白色的帐篷!它们如同雨后蘑菇般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大地,一眼望不到尽头!
帐篷之间,是如林的旌旗——虽看不清具体图案,但绝非部落散旗,是纵横交错的壕沟与土垒,是堆积如山的辎重车辆,是来回巡逻的、盔甲鲜明的骑兵队!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几处视野极佳的制高点上,他清晰地看到了大量拒马的轮廓!整个河岸沿线,已然被武装成了一座巨大的、严阵以待的连环军寨!其规模之宏大,防御之严密,远超他之前突袭的那个部落营地十倍、百倍!
“嗬…”李凌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遍全身,握着千里镜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猎骄靡… 他果然在这里!他并没有派大军进入死亡戈壁送死,而是…选择了最聪明、最毒辣的一招——守株待兔! 他算准了自己必然会从原路返回,于是将伊列最后的主力精锐,全部集结于此,张网已待!
这根本不是一场遭遇战,而是一场预设战场的决战!敌人以逸待劳,占据地利,兵力绝对优势。而自己这边,却是人困马乏,粮草将尽,已成疲兵!
“大将军?”亲卫队长见李凌久久不语,脸色铁青,担忧地低声询问。
李凌缓缓放下千里镜,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平复下来。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震惊与恐惧已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冷静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无妨。”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猎骄靡…倒是给了我好大一份‘惊喜’。”
他拨转马头,缓缓下山,回到军中。所有将领都紧张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命令。大战将至的压抑感,笼罩着每一个人。
就在这时!
“呜——呜呜——”
远方,河岸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了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牛角号声!一声接一声,连绵不绝,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
紧接着,大地开始传来轻微的震动!视线尽头,河岸军寨的方向,扬起了遮天蔽日的烟尘!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无数伊列骑兵从营寨中涌出,开始在河岸开阔地带迅速展开阵型!
显然,汉军斥候的踪迹,或者他们这支大军本身,已经被伊列人的了望哨发现了!敌人,已经做好了迎头痛击的准备!
“大将军!敌军已出动!前列距我恐已不足十里!请令定夺!”斥候飞马来报,声音急促。
所有将领的目光都聚焦在李凌身上,手握刀柄,只待他一声令下,便率军冲杀,决一死战!
然而,李凌的反应,却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因紧张和渴望而面容紧绷的部下,竟然…缓缓抬手下压。
“传令:全军…下马休息。”他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舒缓。
“于此地依托岩群,就地扎营,埋锅造饭。喂马,歇息。”
“多派斥候游骑,监控敌军动向,但严禁接战。”
“今夜…在此宿营。”
“什么?!在此宿营?!”一名性急的副将失声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将军!敌军已在眼前,瞬息即至!此时不战,更待何时?岂能…岂能原地扎营,坐等敌人合围?!”
众将也皆露不解与焦急之色。
李凌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敌军严阵以待,兵力十倍于我,以逸待劳,据险而守。我军疲惫,强行冲击其预设阵地,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纵然将士用命,能撕开一道口子,也必是伤亡惨重,十不存一。此非勇武,实为…不智。”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西方那烟尘冲天的方向,语气中带着一种深沉的、近乎直觉的信念:“我相信周云。”
“祭酒用兵,素来机变百出,忠勇无双。南线敌军主力骤然北调,他绝不会坐视不理。他…定然已在行动。”
“我等在此,固守待援,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若贸然冲击,则是自绝生路。”
他看向那位副将,语气加重:“直觉告诉我,再等等…会有变数。 猎骄靡倾巢而出在此阻我,其身后…必然空虚!周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众将闻言,虽仍觉冒险,但见主帅如此镇定且理由充分,躁动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是啊,周祭酒用兵如神,或许…
“执行军令!”李凌斩钉截铁,“深挖壕沟,多设拒马,箭矢上弦,弩机前置! 做好死守待援之准备!”
“告诉将士们:节省粮草,尤其是马料! 我们…可能需要多等几日。”
“诺!”众将领命,迅速行动。
汉军展现出极高的纪律性,压下心中的恐惧与疑惑,立刻依托砂岩群,开始构建简易却有效的防御工事:挖掘绊马坑,设置拒马枪,将强弩部署在岩体后,骑兵下马,节省马力…
远处,伊列人的号角声依旧连绵,庞大的军阵已然列队完毕,黑色的旗帜在夕阳下招展,如同一片望不到边的死亡丛林。
他们显然对汉军停止前进、就地防御的举动感到困惑,并未立刻发起进攻,而是不断调动,似乎也在观察,在等待最佳的总攻时机。
夕阳终于完全沉入地平线,天地间最后的光明被吞噬。寒冷刺骨的夜幕降临,将对峙的两军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汉军营地点起了稀疏的篝火,而远方伊列人的连营则灯火通明,如同一条盘踞在河岸的巨大火蛇,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李凌独立于营中最高的一块岩石上,任由寒风吹拂着甲胄。他望着西方那片无尽的、被敌人营火照亮的夜空,目光深邃。
他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对周云的绝对信任,赌的是那冥冥中可能存在的一线战机。
“祭酒…”他心中默念,“…云兄…凌,在此…等你破局!”
帝国的锋刃,在绝壁之前,选择了最不可思议的方式——止步、坚守、等待。将六千将士的性命,寄托于百里之外另一把利刃的决断与锋芒之上。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寒冷,也最为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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