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山谷,迎来了一个雾气氤氲的清晨。溪水潺潺,鸟鸣啾啾,仿佛世外桃源。囡囡的脚踝已完全好了,她又变成了那个无忧无虑、充满好奇的小精灵,一大早就蹲在溪边,看“灰雀”用削尖的树枝叉鱼。
苏婉清坐在溪边的青石上,就着晨光,缝补着一件“影”换下来的、染血后洗净的深灰色外衣。她的动作细致而温柔,一针一线,仿佛要将这些日子以来,这位沉默护卫以生命相护的恩情,也缝补进去。
“影”依旧坐在他惯常的位置——茅屋门口一块平滑的大石上,闭目调息。肩胛的伤口愈合得不错,但内里的损耗和失血过多,仍需时间恢复。他的脸色比之前好了一些,但依旧苍白。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囡囡叉鱼未果,溅了一身水花,也不气恼,咯咯笑着跑回来,看到母亲在缝衣服,又看到“影”叔叔坐在那里,大眼睛转了转。她跑到溪边,摘了几朵开得正盛的蓝色小野花,攥在手心,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影”身边。
“影叔叔,”囡囡小声叫他,举起手中的小花,“送给你。谢谢你保护我和娘亲。”
“影”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缓缓睁开眼,低头看着那只举到自己面前的小手,和那几朵沾着晨露、生机勃勃的野花。孩子清澈无邪的眼眸里,倒映着他自己模糊而冷硬的面容。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囡囡举着花的小手都有些酸了,大眼睛里开始浮现一丝忐忑。
终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与他的气质格格不入的僵硬和小心翼翼,伸出了手。他没有去碰囡囡的手,只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拈过了那几朵小花。
“……谢谢。”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丝丝,几乎难以察觉。
囡囡开心地笑了,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又蹦蹦跳跳地跑开,去找“灰雀”叔叔看鱼了。
“影”看着掌心那几朵脆弱又鲜艳的蓝色小花,眼神复杂难明。他看了许久,才默默地将它们放在了身边平整的石面上,让阳光继续照耀着。
苏婉清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暖流和酸楚。这个看似冰冷如铁的男人,内心深处,或许也有一块极其柔软、却早已尘封或伤痕累累的地方。囡囡的天真,像一缕不经意照入深潭的阳光,让他有了一瞬间的松动。
她缝好最后一针,咬断线头,拿起那件补好的外衣,走到“影”身边。
“影先生,衣服补好了。”她将衣服递过去。
“影”接过,看了看肩膀上那块颜色略深、针脚细密的补丁,低声道:“有劳夫人。”
“该道谢的是我们。”苏婉清在他旁边的石头上坐下,看着溪边玩耍的囡囡,“这一路,若非你和灰隼先生、灰雀先生,我们母女早已……”
“职责所在。”影打断她,语气恢复了一贯的简洁。
苏婉清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望向山谷入口的方向,那里被浓密的藤蔓和树木遮蔽。“影先生,外面……现在情形如何了?林砚他……有更确切的消息吗?”
“影”沉默了一下,道:“‘灰隼’黎明前出去了一趟,刚回。东南水师主力已抵达鬼哭岛海域,与盘踞那里的‘鬼火’海寇及疑似‘海狼帮’残部形成对峙,小规模冲突已有发生。局势一触即发。”
苏婉清的心揪紧了。大规模冲突……林砚若在附近,该有多危险!
“至于林侍郎……”影顿了顿,“‘上面’最新传来的模糊信息称,他可能并未落入敌手,而是……与一股第三方海上力量有所接触。那力量不属于朝廷,也不属于海寇,背景复杂,目的不明。目前……暂无生命危险信号传出,但具体位置和处境,依旧成谜。”
第三方力量?苏婉清刚刚放下一半的心又悬了起来。不是朝廷,不是海寇,那会是什么人?是友是敌?林砚与他们接触,是福是祸?
“夫人不必过于忧心。” “灰雀”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两条用草绳穿起的银鳞小鱼,“林侍郎机变百出,屡历险境都能化险为夷。此次既无死讯,便是希望。我们现在能做的,便是保全自身,不成为他的拖累,并随时准备接应。”
他的话理智而冷静,让苏婉清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是啊,她不能再只是担忧和等待。她必须坚强起来,为了囡囡,也为了能在未来帮到林砚。
“灰雀先生说的是。”苏婉清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灰雀”看了一眼“影”,道:“此地目前尚算安全,但并非久留之地。水师与海寇在鬼哭岛大打出手,无论结果如何,东南局势必会剧烈震荡,波及内陆。我们需要一个更长久的、更隐蔽的,且能获取外界信息的据点。‘灰隼’正在物色。”
正说着,“灰隼”那如同山岩般的身影出现在谷口,他快步走来,神色比平时更加冷峻。
“情况有变。”他言简意赅,“除了水师和海寇,鬼哭岛外围还出现了另外两股不明船队。一股疑似西洋番人的武装商船,数量不多,但装备精良,行踪诡秘。另一股……”他看向苏婉清,“船型奇特,速度极快,有南洋风格,极可能就是与林侍郎接触的那股‘第三方’力量。他们似乎……也在试图趁乱潜入鬼哭岛。”
西洋番人!南洋风格船队!
局面竟然复杂到了这种地步!鬼哭岛那片死亡海域,仿佛一块磁石,吸引了各方势力的目光!
“另外,” “灰隼”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我们留在外面侦查的暗线发现,附近州县似乎有不明身份的精干人马在秘密活动,像是在寻找什么。手法……很像宫里出来的。”
宫里出来的人?是皇帝派来寻找林砚或她们母女的?还是……徐阶一党派来灭口的?
苏婉清的心瞬间沉入谷底。连这相对安宁的江南深山,也不再安全了吗?
“我们必须立刻转移。” “影”撑着石头站起身,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初,“趁对方尚未确定我们的具体位置。”
“灰隼”点头:“新的地点已初步选定,在更南边的山区,靠近闽浙交界,有一处早年‘幽泉’布置的备用据点,更为隐秘,且有暗道通往山外集镇,便于获取消息和物资。”
“囡囡……”苏婉清看向女儿。
“灰隼”道:“我来负责小姐。夫人请尽快收拾必要物品,我们半刻钟后出发。”
没有任何犹豫和拖沓,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苏婉清迅速回到茅屋,将最重要的几样东西——林砚的信、银钱、药物、囡囡的衣物——打包成一个小包袱。“灰雀”和受伤的骑兵则快速清理他们在此生活过的痕迹。
囡囡被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感染,有些不安地拉着苏婉清的衣角:“娘亲,我们又要走了吗?”
“嗯,我们去一个更安全、更好的地方。”苏婉清抱起女儿,亲了亲她的额头,“囡囡乖,不怕。”
“灰隼”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小姐,我背你,走得快。”
囡囡看了看这个总是冷着脸、却会救她、会收下她小花的叔叔,点了点头,顺从地趴到他背上。“灰隼”稳稳起身,动作轻盈,仿佛背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羽毛。
“影”拒绝了“灰雀”的搀扶,自己拄着一根削好的木棍,走在了队伍中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一行人迅速而无声地离开了这处给了他们短暂安宁的山谷,再次没入茫茫群山之中。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到两个时辰,一队约二十余人、穿着普通山民服装却眼神精悍、行动迅捷的人马,便出现在了山谷入口。为首一人仔细检查了地面和溪边的痕迹,又走进茅屋查看,出来时脸色阴沉。
“刚走不久,不超过三个时辰。清理得很干净,是老手。”他对身后一个面容白皙、气质阴柔的中年人低声道,“大人,追吗?”
那阴柔中年人看了看幽深的山林,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不急。老鼠钻进了山林,反而更好围猎。放信号,让南边和东边的人动起来,把网……慢慢收拢。重点是那个孩子,务必……生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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