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斋的秋意浓得化不开,庭院里的几株红枫褪去了浅黄,染上了热烈的丹红,与墙角常青的翠竹相映,泼洒出一幅浓淡相宜的画卷。风穿过枝叶的缝隙,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气息,卷起几片落叶,轻轻落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坐在廊下的临水凭栏边,身上盖着傅承渊特意为我寻来的白狐裘,柔软的皮毛贴合着肌肤,带来丝丝暖意,却驱不散从骨髓里透出的寒凉。我的指尖搭在冰凉的栏杆上,看着不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念初穿着一身藕荷色的锦缎小袄,像个圆滚滚的小团子,正摇摇晃晃地追着一只彩蝶跑。小家伙跑起来还不太稳,脚步踉跄,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时不时停下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飞舞的蝴蝶,掌心总会泛起一缕淡淡的金乌微光。
那是念初与生俱来的力量,纯粹而霸道,带着至阳的暖意。作为这世间仅存的金乌纯血后裔,他的力量随着年岁增长日渐精进,如今已经能自主催动微光,净化周遭沾染的幽冥浊气。每当他依偎在我身边,那缕金乌微光覆在我身上时,我体内翻涌的不适感便会稍稍缓解,连掌心那枚先天自带的淡金色血脉印记,发烫的感觉也会减轻几分。
“念初,慢点跑,别摔着。”我轻声唤道,声音柔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些日子,我的体力越来越差,连说话都觉得有些费力,更别说起身去追他了。
念初听到我的声音,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小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像极了傅承渊。他举起胖乎乎的小手,朝着我挥了挥,嘴里喊着:“妈妈……看……蝶蝶……”
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猛地袭来,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得模糊,胸口像是被一块沉重的巨石压住,闷得我喘不过气,喉咙里泛起一阵腥甜。我下意识地抬手扶住栏杆,指尖用力到泛白,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初一!”
熟悉的声音带着急切的暖意,瞬间便传到耳边。下一瞬,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环住了我的腰,稳稳地将我扶住。傅承渊的气息笼罩在我周身,带着他独有的灵力清香,让我混乱的心神稍稍安定了些。
“又不舒服了?”他的眉头紧紧蹙着,语气里满是担忧,伸手探向我的额头,又抚上我的脉搏,指尖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跟你说了别总坐着吹风,你偏不听。”
我靠在他怀里缓了缓,眼前的黑晕渐渐散去,喉咙里的腥甜感也压了下去。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想让他放心:“没事,可能就是风大了些,吹得有点头晕。”
可傅承渊显然不信。他的指尖已经触到了我的脉搏,那微弱而杂乱的跳动,根本瞒不过他。他的脸色愈发凝重,抱起我的手臂收紧了些:“脉搏虚浮无力,生机耗竭得厉害,这不是吹风能造成的。我带你去见师傅。”
不等我反驳,他已经打横将我抱起。他的动作很轻柔,生怕稍一用力就伤到我虚弱的身体,可我还是能感觉到他手臂的紧绷,那是极致担忧下的克制。
“爸爸……妈妈……”
念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怯生生的焦急。我回头看去,只见小家伙已经迈开小短腿跑了过来,小脸上满是茫然,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看到我被傅承渊抱着,眼神里满是疑惑。
傅承渊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向儿子,声音放柔了许多:“念初乖,妈妈有点不舒服,爸爸带妈妈去见师傅,你在这里等着清风师叔,好不好?”
不远处的廊柱下,清风师叔正含笑看着我们,见状连忙走上前,蹲下身对念初说道:“念初,师叔带你去抓蝴蝶,让你爸爸妈妈去忙正事,好不好?”
念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紧紧黏在我身上,小嘴里含糊地喊着:“妈妈……快点……回来……”
我的心揪了一下,眼眶微微发热。我对着他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嗯,妈妈很快就回来。”
傅承渊抱着我,快步朝着师傅的静室走去。一路上,他没有说话,可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低气压,那是压抑不住的焦虑和担忧。我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心中满是愧疚。这些年来,他为了我,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如今我却要让他承受这样的煎熬。
师傅的静室坐落在渡厄斋的西北角,周围种满了静心草,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灵力波动。静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轻微的木鱼声,显然师傅正在打坐修行。
傅承渊轻轻推开门,抱着我走了进去。师傅闻声睁开眼,目光落在我脸上的那一刻,原本平静的眼神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示意傅承渊将我放在一旁的蒲团上,自己起身走了过来,伸出手指搭在我的脉搏上。
指尖刚一触及,师傅的眉头便蹙得更紧了。他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我脉象的变化,整个静室里只剩下木鱼声和我们几人的呼吸声,气氛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师傅,初一她怎么样了?”傅承渊忍不住率先开口,声音里的焦虑几乎要压不住。这些日子,他看着我日渐虚弱,心里早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是一直强忍着,不想让我更担心。
我也紧张地看着师傅,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这些日子,我总是头晕心悸、浑身乏力,起初以为是照顾念初太过劳累,可休息过后非但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严重。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机正在一点点流逝,就像手中的沙子,无论怎么握紧,都留不住。
师傅缓缓收回手,长长的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得像一块石头:“你的生机耗竭得太快了,脉象虚浮,元气大伤,照这样下去,恐怕……撑不过三个月了。”
“三个月……”傅承渊猛地攥紧拳头,声音因震惊而微微颤抖,“师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初一的身体一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我也愣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三个月?我下意识地掐指一算,距离我的二十四岁生日,正好还有三个月。幼时师傅曾隐晦地提及,我命中有一道“二十四岁的劫数”,当时我只当是戏言,并未放在心上,可如今看来,这所谓的“劫数”,竟是真的。
“师傅,这到底是什么劫数?”我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是我修炼出了岔子,还是沾染了什么阴邪之物?”
师傅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我的掌心:“初一,你掌心的这枚血脉印记,是你与生俱来的,对吧?”
我下意识地摊开手掌,只见掌心中央,一枚淡金色的印记若隐若现,形状像是一朵绽放的莲花,纹路细腻,栩栩如生。这枚印记从我记事起就存在,随着年岁增长,颜色越来越深,尤其是最近这些日子,更是发烫不止。
“是。”我点了点头,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这印记从小就有,您说过,这是我林家的血脉印记,没什么不妥。”
“这确实是林家的血脉印记,但它不仅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一道诅咒的凭证。”师傅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你的家族,是上古守护幽冥渊核心封印的世家。当年封印幽冥王时,战况惨烈,封印几近崩塌,为了稳固封印,护住三界苍生,你的先祖以自身血脉立下血咒,代代嫡系长女需在二十四岁血脉最盛之时献祭自身,以血脉之力加固封印,才能避免幽冥浊气外泄,三界动荡。”
“献祭……”我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您的意思是,我的宿命,就是在二十四岁时,献祭自己,加固幽冥渊的封印?”
“是。”师傅沉重地点头,目光里满是不忍,“这是林家代代相传的使命,也是一道无法摆脱的血脉诅咒。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真相,一是怕你年纪太小,无法承受,二是心存侥幸,希望能找到破解之法,可没想到……”
师傅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和傅承渊都明白他的意思。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破解诅咒的方法,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傅承渊猛地走上前,一把抓住师傅的胳膊,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愤怒和痛苦:“师傅,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让初一背负这样的宿命?献祭?她是我的妻子,是念初的母亲,我绝不能让她就这样牺牲!”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我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我抬头看向他,只见他眼眶通红,看着我的眼神里满是心疼和自责,仿佛我的遭遇都是他的错。
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我知道,傅承渊比谁都在乎我,比谁都不想失去我。这些年来,他一直把我护得很好,不让我受一点委屈,可现在,却要眼睁睁看着我走向死亡,这种痛苦,他恐怕比我更甚。
“承渊,别怪师傅。”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沙哑,“师傅也是为了我好。而且,这是林家的使命,是我与生俱来的宿命,或许……我本就该如此。”
“不该!”傅承渊打断我的话,语气坚定,“没有什么是天生注定的!宿命是可以改变的!初一,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献祭!就算走遍三界,就算逆天改命,我也要找到破解诅咒的方法,保住你的性命!”
他的眼神无比坚定,仿佛在这一刻,已经做好了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准备。看着他决绝的模样,我的眼眶再也忍不住,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可是承渊,这是上古血咒,哪有那么容易破解……”我哽咽着说道,心中充满了绝望。上古传承下来的诅咒,岂是说破就能破的?或许,我的命运,真的无法改变。
“就算再难,我也要试一试!”傅承渊紧紧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过来,带着坚定的力量,“初一,你不能放弃,我也不会放弃。我们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还有机会。为了我,为了念初,为了我们这个家,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念初……听到儿子的名字,我的心中猛地一紧。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还没有抱够儿子,还没有陪他长大,还没有看到他学会御剑飞行,还没有看到他娶妻生子……我怎么能就这样离开?
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为了傅承渊,为了念初,为了所有爱我的人,我必须活下去。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傅承渊,点了点头,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好。承渊,我听你的。我们不放弃,我们一起找破解之法。就算只有一线希望,我们也要拼尽全力。”
师傅看着我们坚定的眼神,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他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递给傅承渊:“这是我多年来收集的关于上古血咒和封印的记载,里面或许有破解之法的线索。你们先看看,我也会继续翻阅藏书阁的典籍,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你们。”
傅承渊接过古籍,郑重地说道:“多谢师傅。”
“初一,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重身体,尽量减少心神和灵力的消耗,延缓生机的流逝。”师傅叮嘱道,“我会炼制一些固本培元的丹药给你,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或许能帮你支撑一段时间。”
我点了点头:“多谢师傅。”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清风师叔抱着念初走了进来。念初看到我,立刻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挣扎着想要下来:“妈妈……妈妈……”
清风师叔将他放下,小家伙立刻迈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跑到我身边,扑进我的怀里,小胳膊紧紧抱着我的脖子,小嘴里含糊地喊着:“妈妈……不哭……念初……听话……”
感受到儿子温热的小手和纯净的眼神,我心中的酸涩和痛苦愈发强烈。我一把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放声痛哭起来。我紧紧地抱着他小小的身体,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和平稳的呼吸,心中的信念愈发坚定。
我一定要活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陪着我的儿子长大。
“念初,妈妈没事。”我哽咽着说道,在他柔软的额头上亲了亲,“妈妈只是有点难过,看到念初就好了。”
念初似是感受到了我的悲伤,也跟着红了眼眶,小脸上满是担忧,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掌心那缕淡金色的金乌微光缓缓流淌,覆在我的脸上,带来一丝温暖的触感。
奇迹般地,随着那缕金乌微光的流淌,我体内翻涌的不适感竟然缓解了许多,掌心血脉印记的烫感也减轻了不少。我心中一动,难道念初的金乌之力,对这上古血咒,有克制作用?
傅承渊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初一,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好多了?”
“嗯。”我点了点头,感受着体内渐渐平复的气息,“念初的力量,好像能缓解我的不适。”
师傅也有些惊讶,仔细打量着念初掌心的金乌微光,若有所思地说道:“金乌之力是至阳之力,而幽冥渊的封印和林家的血咒,都带着浓郁的阴邪之气。或许,念初的金乌之力,真的能成为破解血咒的关键。”
听到这话,傅承渊和我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这无疑是黑暗中的一缕曙光,让我们看到了破解诅咒的希望。
“太好了!”傅承渊激动地说道,“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初一,我们一定能找到破解之法的!”
我看着傅承渊激动的模样,又看了看怀里乖巧懂事的念初,心中的绝望渐渐被希望取代。是啊,我们还有念初,还有师傅和师叔们的帮助,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我们不能放弃,我们一定能打破这该死的宿命。
风穿过静室的窗棂,带来了庭院里的草木清香,也带来了一丝淡淡的暖意。我抱着念初,傅承渊坐在我身边,紧紧握着我的手,师傅站在一旁,眼神坚定。我们四人的身影在阳光下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坚定的羁绊。
虽然宿命的阴影已然笼罩,虽然前路充满了未知和危险,但我心中清楚,这场与命运的抗争,才刚刚开始。为了守护彼此,为了守护这个小小的家,为了守护三界苍生,我必须拼尽全力,哪怕逆天改命,也要闯出一条生路。
念初似乎感受到了我们心中的坚定,他抬起头,看着我和傅承渊,小脸上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掌心那缕淡金色的金乌微光轻轻跳动着,像是在为我们加油鼓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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