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三层的新风机房空气浑浊,夹杂着一股陈年润滑油挥发后的酸腐味。
林夏站在两台巨大的离心风机中间,脚下是积了一层厚灰的水泥地。
她低头看了眼鞋尖——刚才进来时蹭到了一块掉落的防火涂层,白色的粉末在黑色的皮面上格外扎眼。
她没急着擦,只是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
“这地方信号不好,顾律,你那份文件最好已经缓存了。”林夏头也没回,声音在空旷的机房里带出一点回音。
顾沉舟靠在生锈的铁栏杆旁,手里捏着那个标志性的黑色文件夹,手指在边缘轻轻摩挲:“放心,连同2019年的原始备案记录,都在本地盘里。除非这栋楼现在塌了,否则谁也赖不掉。”
阿哲正蹲在角落里摆弄他的运动相机,镜头对着那排落满灰尘的仪表盘找角度。
李曼嫌弃地用湿纸巾捂着鼻子,另一只手还在给陈导递补光灯。
“来了。”林夏忽然说。
视线前方,系统半透明的弹窗无声浮现。
【目标人物接近中:张经理。
当前情绪波动值:75(焦虑\/抵触)。
核心诉求:尽快打发你们走,避免引起高层注意。】
沉重的防火门被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张经理大概五十岁上下,穿着一身稍显紧绷的深蓝色物业制服,大肚腩把皮带顶到了极限。
他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哗啦啦作响,一进来就皱着眉头挥手驱赶面前并不存在的灰尘。
“哎哟,林总,顾律师,我说你们这是折腾什么劲儿?”张经理一脸苦相,脚步拖沓地走过来,“这都多少年的老设备了,当年的验收单都在档案室吃灰呢,还特意跑下来看实物?这上面灰大的,别把各位衣服弄脏了。”
他眼神飘忽,视线在顾沉舟手里的文件夹上飞快地掠过,又迅速弹开,最后落在林夏脸上,堆起一个职业化的假笑。
“例行公事。”林夏看着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午饭吃什么,“前东家‘安盾智联’最近不是在搞上市前的资产重组吗?这栋楼的暖通系统作为固定资产的一部分,数据不管是多少,总得是个实数。”
“那是审计公司的事儿啊。”张经理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明明机房里温度只有十几度,“咱们物业只管运行,坏了修,没坏转,这就行了嘛。”
“审计看的是报表,我们看的是命。”顾沉舟上前一步,把文件夹打开,抽出一张复印件递过去,“张经理,2019年10月,安盾智联接手这栋楼的智能化改造,暖通系统的最终验收签字人,是你吧?”
张经理接过纸的手抖了一下。
那是一张《通风系统风量平衡测试报告》,右下角龙飞凤舞地签着“张建国”三个字。
系统提示再次刷新:【关键信息匹配:对方心跳加速。
提示:他当年根本没测,直接填了设计院的理论值。】
林夏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是……是我签的。”张经理咽了口唾沫,声音虚了不少,“那时候工期紧,甲方催着交付……”
“那你应该还记得这组数据。”林夏伸手指了指报告上的第四行,“新风机组4号,实测风量立方米\/小时,风压700帕。这数据太标准了,连小数点后的误差都没有。”
张经理干笑两声:“这说明设备好嘛。”
“巧了。”林夏侧身,露出身后阴影里一直没说话的一个人,“王科长,您来看看这个‘号设备’?”
张经理的瞳孔猛地收缩。
王砚穿着一身便装,剪裁利落的风衣显得有些严肃。
她从两台机器后面绕出来,手里没拿文件,只拎着一个橘黄色的工具箱。
“老张,好久不见。”王砚把工具箱往满是灰尘的配电柜上一放,“哐”的一声闷响。
“王……王砚?”张经理舌头打结,“你不是调到……区里去了吗?”
“是啊,调去管法规了。”王砚拍了拍手上的灰,眼神里没有叙旧的温情,只有公事公办的冷硬,“前两天收到群众举报,说这栋楼存在严重的消防排烟隐患,怀疑当年的验收数据造假。局里让我带队过来核查一下,正好碰上林总他们在做资产调研,就一起下来了。”
张经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如果是林夏这种“民间组织”来闹,他还能推诿扯皮,甚至叫保安赶人。
但王砚代表的是行政监管力量,一旦坐实了数据造假,这顶帽子扣下来,这就不是丢饭碗的事,是要进去踩缝纫机的。
“误会,都是误会……”张经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是不是误会,测一下就知道了。”林夏打开王砚带来的工具箱,取出一个手持式风速仪,直接塞进张经理手里。
冰凉的仪器外壳触碰到掌心,张经理哆嗦了一下。
“林总,这……不用我亲自测吧?我这就叫工程部的小李下来……”
“别麻烦小李了。”林夏截断他的话,嘴角勾起一点弧度,却没什么笑意,“当年的字是你签的,这数字是你‘亲眼所见’填上去的。现在,我要你就在这儿,当着我们的面,把你当年抄进去的那些数字,一个个给我测出来。”
阿哲扛着运动相机往前凑了凑,红色的录制指示灯一闪一闪,像只盯着猎物的眼睛。
“张经理,镜头开着呢。”阿哲笑嘻嘻地补刀,“咱们这是‘老员工重温奋斗岁月’的纪录片,您可得好好表现。”
张经理拿着风速仪,站在巨大的风管检测口前,像个被架在火上烤的鸭子。
他求助似的看向王砚,王砚却正低头翻看那份2019年的报告,仿佛上面有朵花。
“测啊。”顾沉舟冷冷地催促,“如果不测,我们现在就可以认定这属于‘拒不配合行政调查’,后果你自己掂量。”
张经理咬了咬牙,颤抖着手按下了开机键。
他费力地爬上检修梯,把探头伸进测试孔。
数字在屏幕上跳动。
所有人都没说话,只有机器运转的轰鸣声。
“多少?”林夏问。
张经理盯着屏幕,汗珠顺着脸颊滑进衣领里。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大声点。”
“一……一万二。”张经理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你说什么?”林夏提高了音量,“报告上写的可是三万五。”
“一万二!”张经理崩溃地喊了出来,一屁股坐在检修梯上,风速仪“啪”地掉在地上,“根本就达不到!这破机器从装上那天起就没达标过!当初上面为了赶进度拿补贴,逼着我们直接填表……我能怎么办?我不签就是我滚蛋!”
空气凝固了一秒。
李曼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估计是在给社群里的姐妹们直播进度。
陈导淡定地捡起地上的风速仪,检查了一下有没有摔坏。
林夏看着瘫坐在梯子上的张经理,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快感,只有一丝早已预料到的淡漠。
系统提示闪烁:【目标心理防线崩塌。
关键证词已获取。
信任度:0(对公司)。】
“很好。”林夏从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润了润刚才因为说话有些干涩的嗓子,“张经理,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聊聊当初是谁逼你填这张表的?”
她转过身,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清脆笃定。
“王科长,接下来的笔录,可能需要借用一下你们的执法记录仪了。”
身后,张经理像一滩烂泥一样靠在栏杆上,而那个轰鸣作响的新风机组,依旧在卖力地空转着,吹出一阵阵带着霉味的“新鲜”空气。
林夏走出机房,走廊里的灯光昏暗。
她低头,用纸巾轻轻擦掉了鞋尖上的那点白灰。
有些脏东西,虽然擦不掉那个印子,但至少能把灰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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