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炮与寻常前膛炮截然不同。炮管短粗如酒瓮，斜架在可调节的铁制炮架上，炮口仰角极高。它发射的不是实心弹丸，而是用麻布包裹、形如枕头的炸药包，内填碎铁、瓷片、火药，外有木制尾翼稳定。
城楼上，炮兵连长唐能武眯眼看着战果。
“准头还行。”他抹了把脸上的灰，“但装填太慢。梁军要是聪明，该趁着这空隙冲锋。”
果然，梁军督战队在经历短暂的震惊后，挥舞战刀驱赶士兵：“冲！趁他们装填！冲上去！”
梁军第二梯队剩下的近两千人的步兵集群开始冲锋。
但唐能武笑了。
“换霰弹。”他拍了拍身旁的五斤轻型前膛炮，“让轰天炮的兄弟慢慢装，咱们先招待这些客人。”
远处，梁军主帅王晏球亲眼目睹荆州守军的轰天炮将第二梯队的两架冲车炸毁，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那不是通常的火炮。
那是……从天而降的雷霆，是精准的、可重复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毁灭。
他看着那两堆废墟，看着在废墟旁哭嚎打滚的伤兵，看着第二梯队冲锋的步兵在城头五斤炮的霰弹中成片倒下。
然后，他看向了那十二门短粗的、冒着青烟的古怪炮管。
第一梯队两千伤亡、八十架重型器械的损失以及第二梯队伤亡五百人、损毁三十架重型器械的损失对五万大军来说并非不可承受。但关键是，他买到了什么情报？他此刻大脑在飞速复盘：
火炮的大致射程、威力、射速（比他预想的更慢，但威力更大）。
火炮的部署位置和数量（八门大炮、三十门小炮似乎集中在西门三里长的正面）。
守军预备队的调动规律（在何处反击最猛烈）。
那种爆炸物的投掷距离和频率。（大炮最远可打1000-1500步、小炮最远可打500-700步，每打一炮需要20-30息，这个间隔时间够轻型步兵完成两次百米冲刺）
这笔“学费”虽然昂贵，但让他触摸到了新式防御的轮廓。
守军指挥官的克制让他深感忌惮。对方没有因梁军的猛攻而慌乱，也没有因初战告捷而暴露全部实力。这份沉稳，预示着江陵绝非可以靠蛮力速克的城池。
对手是精于算计、极有耐心的猎人，而不仅仅是困守孤城的猎物。
高季兴作为前荆南节度使，提供了敌军的火炮情报。但眼前的防御体系，显然已远超高季兴的认知。王晏球内心难免升起一丝疑虑：是高季兴的情报过时了，还是守军故意示弱留了后手？高季兴复仇心切，其建议是否会因情绪而失真？
第一梯队幸存下来的五百梁军早已架起十余架云梯，边攀云梯与边荆州守军展开对攻。一时间，西门处喊杀声、惨叫声、器械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战况异常激烈。
梁军架起的云梯有两种。
一种是轻型云梯（飞梯），主体为两根长木，中间横设踏板。关键改进在于顶端装有金属钩（鸦项）。
梁军士兵扛梯冲锋至城下，依靠冲力将梯子上端“甩”上城墙，金属钩抓住垛口，守军难以推开。
数名士兵同时攀爬，速度快，部署灵活。
弱点是守军可用叉竿（长杆顶端的叉形工具）抵住梯身向外推；或用夜叉檑（布满铁钉的沉重滚木）沿梯子砸下，收割攀爬者。
另一种是重型云梯（云梯车）。
云梯车虽然数量少，但这才是梁军攻城的主力云梯，是一种带轮、有防护的移动攀登平台。
一台底盘车，带木轮，可推动。主梯固定在车体上，角度可调。
上城梯（飞梯）：主梯顶端有一段可折叠或滑动的“子梯”。车子抵近城墙后，通过绞盘或人力将这段“子梯”放出，搭上城墙。这解决了主梯因角度过长过重难以架设的问题。
防护棚：车体上部覆盖生牛皮，防御箭矢火箭。
梁军士兵在城上守军集中火力对付重型攻城器械时，在云梯车棚屋掩护下将车推至城下。
然后操作绞盘，将顶端的“上城梯”伸出，搭上垛口。
士兵从棚屋内部直接登上主梯，再经上城梯冲上城头。整个过程相比爬轻型云梯，暴露时间短，受打击面小，守军火炮应对起来也有心无力。
梁军攻城体系中，云梯（特别是云梯车）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架云梯进行多波次、多点位的饱和攻击。
梁军五万精锐不可能只靠一百座笨重的攻城塔。他们制造了上百架各类云梯。
攻城云梯战术是在霹雳车（抛石机）和冲车（攻城锤）吸引主要火力（特别是火炮）时，步兵集群扛着大量轻型飞梯和推着云梯车，在城墙的多个地段同时发起攀爬。这能极大分散仅西门仅一千人（共两千，分两个梯队）的守军兵力。
云梯是主攻方向的强力主攻器械。
在重点进攻的西门和南门，除了四百架（辆）霹雳车（抛石机）、攻城塔和冲车（攻城锤），梁军部署了百二十余架轻型云梯和三十余架重型云梯车。
就攻打普通城池而言，梁军发动工匠和将士参与大规模制造四百架（辆）霹雳车（抛石机）、攻城塔和冲车（攻城锤）是极为不合理的。主要原因是高季兴父子提议，面对敌人的强大火炮，攻城时必须制造重型器械。
五代十国时期，因军阀割据、资源有限，单次战役能够集结数十架抛石机、百余架云梯已达上限。
梁国本为中原大国，实力雄厚，且霹雳车、攻城塔、冲车和云梯取材便捷，甚至可在现场制作，故而能在一次战役中投入大量这些木质器械。
后周攻南唐寿州（956-957年）：周世宗柴荣亲征，动用抛石机、云梯等，史载“造舰数百、云梯数十”，已属罕见大规模。
又例如后周攻南唐时，为造浮桥、云梯“发数州民夫”，已导致后勤崩溃风险。
五代十国是冷兵器攻城战术的巅峰期，但受限于生产力，规模有限。梁军此次攻打江陵（荆州）的器械规模更接近蒙古攻襄阳（1273年）或明末清初大兵团攻坚的水平。
为了就地打造这些器械，江陵城外十里的山林皆已光秃。
梁国十道匠户被强征至此，铁锤声一个月昼夜不绝。四百架霹雳车、攻城塔和冲车的基座如坟墓般排列，百六十架云梯的骨架在秋风中如巨兽尸骸。
民夫倒毙于道，但器械仍在增加——这不是战争，这是一个帝国对着城墙发动的、绝望的献祭。
云梯目标比攻城塔小，更难被火炮命中，能持续输送兵员上城，与攻城塔形成立体登城攻势。
云梯能充分利用城墙防御薄弱段进行快捷攻击。
江陵城“城墙局部防御密度过低”。梁军专门寻找这些拐角、低洼地段，用云梯进行集中突击。这些地方通常不便部署大型守城器械（如火炮），是绝佳的突破口。
就在西门梁军第二梯队那两座巨大的攻城锤被摧毁吸引所有目光与火力时，西门西南城墙的拐角处，杀机已然降临。
“梁军上城了！！”
一声凄厉的警报在西南段城墙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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