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内，应急灯发出稳定却微弱的光芒，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混凝土墙壁上，随着人体的移动而晃动，仿佛一群不安的鬼魅。空气循环系统低声嗡鸣，却驱不散那股越来越浓的、混合着汗味、土腥和焦虑的气息。
王智坐在通讯设备前，眉头紧锁。屏幕上显示着由李明刚刚传回的物资清单和分配记录，一串串数字冰冷而刺眼。压缩饼干存量告急，抗生素只剩最后两盒，最为关键的是，过滤式净水器的替换滤芯，只剩下最后一套。
他拿起麦克风，声音通过线路传到数公里外的联盟防空洞内，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明，收到清单。滤芯必须实行最严格管制，非直接饮用取水不得使用。另外，从今日起，所有人的每日饮水配额下调百分之十五。”
片刻的电流嘶哑声后，李明的声音传了回来，带着一丝明显的疲惫：“明白，智哥。只是…大家最近的挖掘和巡逻任务都很重，水量再减，我怕体力会跟不上。刘猛他刚才就…”
话音未落，另一个粗粝的声音猛地插了进来，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智哥！凭什么又减水？兄弟们天天累死累活，挖土方、搬石头，嗓子眼都冒烟了！现在连口水都喝不痛快？你这坐在…坐在家里动动嘴皮子，知道我们这儿是什么光景吗？”
是刘猛。王智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他能想象出刘猛此刻的样子：梗着脖子，脸上混着泥汗，眼睛因为不满而瞪得溜圆。
“刘猛。”王智的声音陡然降温，透过麦克风，清晰得仿佛就在对方耳边，“滤芯只剩最后一套。如果它坏了，我们所有人，包括你，就只能去喝外面那些带着辐射和病毒的脏水。你是想现在渴一点，还是想到时候烂肚子烂死？”
那边沉默了几秒，显然被“烂死”这个直白的词噎了一下。但刘猛的不满并未消退，反而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那食物呢？为什么老张他们巡逻队每次回来都能多分半块饼干？就因为他们出去透了气？我们留在洞里加固工事的人就不出力了？”
李明的声音急忙插入，试图打圆场：“猛子！别胡说！老张他们消耗大，那是智哥之前定下的规矩…”
“规矩？什么狗屁规矩！”刘猛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是在咆哮，引得他那边背景音里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显然有不少人在听着，“他王智又不在！他知道谁出的力多，谁出的力少？谁知道他那头是不是…是不是自己也开着小灶！”
“刘猛！你他妈放什么屁！”李明的声音也染上了怒意。
王智握着麦克风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对着话筒，一字一句，冰冷地问道：“刘猛，你是在质疑我的分配不公，还是在质疑我的人品？”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甚至压过了线路的杂音。通讯那头瞬间安静了，连粗重的喘息声都清晰可闻。
几秒钟后，刘猛的声音再次响起，气势明显弱了几分，但依旧带着不服软的硬刺：“…我不敢质疑智哥你。我就是觉得，兄弟们拼死拼活，该有个明白账！不能你一句话，就让干活的人寒心！”
“物资清单每日公开，分配记录李明也在做。”王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觉得哪里不明白，可以看记录。你觉得谁多拿了，可以指出名字，拿证据。而不是在这里，对着救命用的通讯设备吼叫，浪费宝贵的电力。”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如同重锤：“现在，回到你的岗位上去。李明的分配指令，就是我的指令。任何人，有异议，可以按下不提，等日后当面找我。但谁再敢在执行上打折扣，或者煽动情绪——”
王智没有说下去，但冰冷的停顿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力。
通讯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李明有些干涩的声音：“…收到，智哥。我们…我们立刻执行。”
“保持通讯畅通。有异常立刻报告。”
王智结束了通话，缓缓放下麦克风。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耳机里似乎还回荡着刘猛那充满怨愤的咆哮和李明无奈的劝解。
防空洞里异常安静，只有机器运行的微弱声音。王智的父亲从隔间走过来，手里端着一杯温水，脸上带着担忧：“儿子，那边…没事吧？”
王智睁开眼，接过水杯，水温透过杯壁传递到掌心，却驱不散心里的那点寒意。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没事，爸。一点小问题。”
但他心里知道，这不是小问题。那看似突如其来的抱怨，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表面维持的平静与团结。信任如同这防空洞的混凝土墙壁，出现第一道裂缝后，只会越来越大，直至最终崩塌。
他想起前世，那些涌入他家抢劫、对他父母挥拳相向的，最初或许也只是因为一口食物、一口水而心生怨怼的“自己人”。
阴影从未散去，它只是潜伏着，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次扑上来啃噬一切。
王智握紧了手中的杯子，目光投向屏幕上那条代表刘猛通讯位置的、已然沉默的光点。
裂隙，已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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