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事儿,是瞒不过皇后的。皇后听着心腹宫人的回禀,先是大笑,随后气结。
她笑的是儿子这般“一心向明月”,奈何那“明月”韦沉璧及其家族,似乎并无此意,竟还在忙着相看别家儿郎;气得却是韦顺不会猜不到皇上那一问代表了什么,然而韦顺提起韦氏“望门寡”就是有心回绝。
皇后凤眸微眯,一丝不悦闪过。但更多的,是担忧。
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太子能为韦氏女杀了她原本的未婚夫,焉知此时不会再为韦氏杀了卢旬和薛念?
糊涂!
皇后掌心重重按在案上。
如今荣王虎视眈眈,陛下心思难测,岂能因一女子横生枝节,授人以柄?!卢家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裴家,薛念在御史台也并非无名之辈。一旦事发,后果不堪设想。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绝不能让太子此时行事!
皇后当机立断。阻止太子的最好方法,就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皇后立刻唤来最信赖的女官,低声吩咐一通,女官领命而去。而后派人去东宫,只传了一句话:“娘娘派人前往定国公府了。”
东宫中,太子收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先是一怔,随即了然。他母后这是在敲打他,同时也是在帮他。用皇后的名义,以最正式、最无法拒绝的方式,将韦沉璧纳入羽翼之下。
他猜得不错。
定国公夫人行动迅捷,几乎是接到皇后口谕的同时就让人去请韦夫人窦氏。
厅堂之内,香茶氤氲,窦氏却如坐针毡。当定国公夫人微笑着,用最和煦的语气说出“皇后娘娘有意以府上三娘为太子妃”时,窦氏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仿佛一道惊雷炸响。
太子妃?!
她女儿?!
窦氏脸色瞬间白了三分,强撑着笑容,声音都有些发颤:“国、国公夫人谬赞了……小女蒲柳之姿,资质愚钝,恐、恐不堪此等大任啊!”
定国公夫人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夫人过谦了。三娘聪慧稳重,仪态端方,皇后娘娘亲眼见过,颇为满意。”
窦氏还想再挣扎推拒,搜肠刮肚想找理由。这个女婿她是真不想要的,韦家家势不显,万一太子欺负女儿,她连帮女儿出头的方法都没有!
定国公夫人却不给她机会,端起茶盏,轻轻拨了拨浮沫,慢条斯理地问道:“怎么?莫非……贵府是看不上太子殿下?”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千斤重担,瞬间压得窦氏喘不过气来。
看不上太子?
这话她如何敢应?!
那可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
见窦氏噤声,脸色煞白,定国公夫人满意地放下茶盏,直接一锤定音:“既是如此,府上便回去安心备嫁,等候旨意吧。”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往后,每三日让三娘过我府上一趟,宫中规矩繁琐,老身受托,须得提前与她分说一二。”说完,也不等窦氏反应,便示意身边嬷嬷“送”客。
窦氏几乎是被人半扶半送地请出了定国公府,一路之上,脑子里浑浑噩噩,如同踩在云端。
太子妃之位,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金馅饼,可这馅饼太大、太沉,砸得她头晕眼花,心惊胆战,半分喜意也无,只剩下无边的惶恐和茫然。
回到韦府,她连儿女的昏定都免了,将自己关在房里,心乱如麻。
直到稍稍定神,她才猛地想起关键,立刻让心腹守在西院二门上,焦急万分地叮嘱:“快!候着老爷!老爷一回府,立刻请他过来,就说我有天大的要事相商!”
她一个人,实在扛不住这“殊荣”了。
夜色深沉,韦府主院内的灯火却久久未熄。
韦顺被窦氏带回的消息彻底炸懵了,夫妻二人对坐无言,先前那点为女儿择婿的烦恼,此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透着一丝可笑的侥幸。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来般的沉重压力。
“定国公夫人何等身份,岂会在此等事上信口开河?”韦顺的声音在寂静中透着干涩,“她既开了口,只怕……宫里至少已有七八分准了。”
太子妃。
这三个字如同千斤重鼎,悬在韦家头顶。寻常人家求之不得的无上荣光,落在韦顺与窦氏心间,却只激起一片冰冷的惶恐。
“齐大非偶……”窦氏喃喃重复着白日里不敢宣之于口的忧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老爷,宫里那是什么地方?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三娘性子是稳,可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啊!太子殿下他……”
韦顺长叹一声,何尝不知妻子所言。门第悬殊尚在其次,储君正妃牵扯的是未来的国本、无尽的争斗。韦家不算清贵,这份“殊荣”,接住了是青云梯,接不住,便是焚身火。
可定国公夫人的话已如铁板钉钉,韦家能当作没听见吗?
从前皇上也暗戳戳问过他,他已经拿女儿是“望门寡”的事儿挡了一回,但皇后又使人来传话,那就是皇后也看上他家三娘了。皇后是明示,不答应固然可以,但代价就太大了,只恐韦氏与姻亲三代之内要自绝于朝堂。
而且,太子是个温润端方的君子,撇开朝局、身份、权势,太子本人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女婿。可偏偏他就是太子!
这一夜,主院的床榻如同长了刺。
韦顺辗转反侧,脑中思绪纷乱,时而想起女儿聪慧沉静的眉眼,时而掠过朝堂之上看不见的刀光剑影。窦氏一闭上眼就是女儿未来在深宫之中举步维艰的幻影。
次日清晨,夫妻二人眼底皆带着明显的青黑,神情疲惫。
韦顺强打精神穿戴整齐去上朝,脚步却比往日沉重许多。窦氏则按捺住满心焦虑,待用过早膳,便让人将韦沉璧唤到跟前。
室内一个人都不留,窦氏拉着女儿的手,将昨日定国公夫人所言,一字一句,细细说与韦沉璧听。她声音压得低,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与担忧,目光紧紧锁在女儿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韦沉璧安静听着,面上依旧是惯常的平静无波,仿佛母亲诉说的只是一件寻常家务。唯有袖中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一丝她内心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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