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康熙五十六年的春天就到了。
园子里的柳树抽了新芽,嫩绿嫩绿的,在风里轻摆。菜圃的冻土也化了,十分松软潮湿。青禾每日上值,照旧在园子里忙活,松土、施肥、下种。日子看着和去年没什么不同,可她心里清楚,今年注定不会太平。
她虽然不是学历史的,但有些大事件还是记得的。康熙五十六年,距离雍正登基还有五年。
也是这一年,康熙会正式召集诸皇子及满汉大学士、九卿、詹事科,总结自己的合法性建构,塑造勤政形象,展示权力交接焦虑以及对身后事的担忧,同时,为立储之事定调子。
前世关于雍正继位有太多说法,什么“传位十四子”改为“传位于四子”,什么隆科多篡改遗诏,她也曾被二月河忽悠得半信半疑过。
于是,她在去辽宁旅游时,特意去了一趟档案馆,仔仔细细地把康熙遗诏的影印本看了一遍,虽说这也是雍正登基后的副本,但至少比流言蜚语更可信一些。
她趴在柜子前看了很久,黄绫子上密密麻麻的满汉文字,洋洋洒洒几千字。
开头是康熙自述生平,说自己八岁登基,在位五十年兢兢业业,如何勤政,如何治国,不敢有负祖宗社稷。
中间是对诸位皇子的评价,说到胤礽时康老爷子痛心疾首,说到其他儿子时则是各有褒贬。
诏书中特别强调:凡我大清臣子,当各安其位,各尽其职。若有窥伺储位、结党营私者,朕必严惩不贷。至于身后之事,朕自有安排,尔等不必过虑。
青禾还记得,当时带她的老研究员指着诏书说:“你看,老爷子这是在敲打呢。告诉儿子们,我还活着,别急着抢。也告诉大臣们,我心里有数,你们别瞎站队。”
现在想来,康熙选在这个时候发布这样的诏书,确实高明。
一来,朝野上下对立储之事议论纷纷,都说皇上年事已高,却迟迟不立太子,恐生变乱。这诏书一出,等于明着告诉大家:朕没老糊涂,朕想着呢,只是时候未到。你们都安分些。
二来,皇子们的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胤禩一党、胤祯一党明里暗里较劲。康熙这是敲山震虎:只要朕还有一口气,这位置轮不到你们抢。谁敢伸手,我就剁谁的手。
但康熙没有直接公布接班人。他不敢。儿子们个个羽翼丰满,背后都站着一堆朝臣勋贵。贸然宣布搞不好就是一场腥风血雨。所以他只给原则,不给答案。
“朕心里有人选了,但现在不说。你们猜吧,但别猜过了头。”
这个人选,必然是能稳住他身后局面的人,得是个能扛事敢下狠手的。从后来历史看,雍正继位时面对的是什么?吏治腐败、国库空虚、西北不稳、兄弟虎视眈眈......哪一桩都不是省油的灯。
可他都接住了,不仅接住了,还整顿吏治、充盈国库、平定青海、设立军机处,给清朝又续了近两百年的命。
青禾蹲在菜圃边,手里捏着一把萝卜种子,却有些出神。
她想起前世看过的那些史料。雍正只在位十三年,可这十三年里,他几乎没睡过整觉。每天批奏折到深夜,朱批写得密密麻麻。
他推行“改土归流”,把西南土司的地盘直接纳入朝廷管辖。他搞“耗羡归公”,把地方官乱收的附加税规范化。他建立“养廉银”制度,给官员发高薪,试图杜绝贪污。他设立军机处,把权力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大概是被自己亲爹几十年的立储风波搞怕了,他还搞了秘密建储,再不让皇子们为夺嫡打破头......
这人是个工作狂,也是个狠角色改革家。他敢动既得利益者的蛋糕,敢碰千百年来没人敢碰的顽疾。他不怕得罪人,或者说,他宁愿得罪人,也要把事做成。
他感情丰富,对十三爷胤祥好得没话说。可是对政敌下手时同样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样的性格,让他吃了大亏。
他刻薄、多疑、手段狠。
文字狱在他手里到了新高度,多少文人因为几句诗就掉了脑袋?他对兄弟毫不留情,胤禩、胤禟被削爵圈禁,最后死得不明不白。他对臣子严苛,稍有差池就是重罚。
所以他得罪了几乎所有人。
读书人骂他,因为他大兴文字狱。官员恨他,因为他断了他们的财路。兄弟诅咒他,因为他下手太狠。
他励精图治的改革,触动了这个帝国最深的神经,也给自己换来了一世恶名:生前被骂,死后被编排,连怎么死的都能传出十几个版本。可就是这个人,把康熙晚年那摊子烂账理清了,还给“十全老人”乾隆留了个厚实家底。
功过太难评说。
青禾撒下一把种子,用土轻轻盖上。
她忽然不敢想,现在的胤禛到底顶着多大的压力。
暖棚里热气蒸腾,她额角出了层薄汗。采薇递过来帕子,她接过擦了擦。
“姑娘想什么呢?”采薇小声问,“一早上都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禾摇头,“就是觉得......今年怕是不太平。”
采薇不懂她说什么,只道:“姑娘别操心太多,咱们把差事当好就成。”
是啊,把差事当好就成。
只是,那个养病时会皱眉说着“嘴里发苦”的男人,那个赏她宅子护她周全的男人,他知不知道五年后自己会走上一条怎样的路?
他会成为历史上最勤政、也最被误解的皇帝之一。他会面对满朝文武的阳奉阴违,面对兄弟们的明枪暗箭。他会推行那些注定招人恨的改革,然后被写进野史,被描绘成弑父逼母、谋朝篡位的暴君。
而他甚至不能辩解。皇帝的孤独,就在于连解释都是错的。
“姑娘,”采薇的声音把她拉回来,“这垄撒完了,该浇了。”
青禾回过神,起身去提水桶。木桶沉甸甸的,井水冰凉。她舀起一瓢,慢慢浇在刚撒种的地上。水渗进土里,很快不见了痕迹。
就像那些即将到来的风雨,现在看着平静,可底下早已暗流涌动。
她想起前几日去药铺,赵木根跟她闲聊时说,朝里最近不太平。几个御史接连上书,有的说西北军费开销太大,有的说江南税赋太重,还有的隐隐约约提到“立储宜早”。皇上留中不发,但脸色很不好看。
连赵木根这样的平民百姓都能感觉到风向,可见朝局已经紧绷到了什么程度。
青禾浇完水,直起腰。春日的阳光暖融融的,晒在背上很舒服。园子里的花开了一茬,玉兰、海棠、丁香,空气里都是甜香。
远处传来钟声,是下值的时辰了。
青禾收拾了工具,和采薇一起往外走。坐上车,青禾便开始闭目养神,今天想太多了,觉得脑袋都是浆糊。
感觉才晃晃悠悠走了没一会儿,马车就在家门口停下了。青禾下车,冯嫲嫲迎出来:“姑娘回来了。今儿个庄子上送了新挖的笋来,宋妈妈做了腌笃鲜,正等着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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