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线终于地炸了，安斯里德被甩出去，结结实实撞上柱子，又滑下来，昏了整两天两夜。等他再睁开眼，分身已经躺在那儿了，身体慢慢凝实，跟活着时候一模一样，就是没气儿。）
他趴在地上，咧嘴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几千年了，他头一回觉得这他妈就够了——哪怕这人只是躺着，不会说话不会动，但这屋里总算不是只有他一个喘气儿的了。
他爬过去，手指头哆嗦着，轻轻碰了碰分身的脸。凉的。他不在乎。旁边的水盆早就备好了，他跪着挪过去，把袍子下摆撕下来一块，浸湿了，拧得半干，然后那布就贴上分身的额头。
这宫殿早就烂透了。墙皮掉得跟烂头皮屑似的，柱子上扒的金箔剥落得跟癞痢头一样，一块一块翘着边儿。阳光从破窗缝钻进来，灰蒙蒙的，像死了三天的鱼眼睛。角落里蜘蛛网结得老厚，网上粘着干巴的虫壳，风一吹晃悠悠，咯吱咯吱响。地板缝里长出青苔，滑不溜秋的，像踩了鼻涕。到处都一股子霉味混着死味儿，呛得人脑仁疼。
他就这么跪着，擦得那个慢啊，跟擦古董似的，一下是一下。
你他妈……答应过我的……他嗓子哑得像破风箱，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我说这燃魂术……用了就魂飞魄散……连转世都不行……你当时怎么说的？
他停下来，喘了口气，眼泪掉在分身脸上，冲开一道泥印子。
你说……哥，我傻啊？……这招数……我一辈子都不会碰……他擦得很轻很慢，布从额头移到鼻梁，我那时候……还犹豫……看你信誓旦旦的……才教你……结果倒好……刚教没俩月……你就给我使出来了……还使了个全套。
他越说越来气，可手上却越擦越软，像怕碰碎了。
你跟我以前献祭不一样……懂吗？……我那次献祭……是把肉身烧了……但意识体还在……还能飘着……还能喘气儿……你这是啥？……他顿了顿，声音开始抖，你把自己的魂儿……当柴火烧了……烧就烧吧……还把烧出来的那股劲儿……全灌回我身上……合着你死一回……是为了让我活？
他换了个角度，开始擦那只手。那只手他教过几千遍法术，现在软塌塌地垂着，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过去，慢得吓人。水盆里的水早就浑了，飘着一层灰。
我想过……抹脖子……他抽噎了一下，想过去干那些……我从来没干过的事儿……疯事儿……蠢事儿……丢人事儿……我想挨着你……像你活着时候那样……我以前觉得你疯……觉得你傻……觉得你净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布又脏了，他在水盆里搓洗，水花溅出来，打在青苔上。拧干，继续擦。
到了这会儿……我才明白……你不是为我……你是为你自己……那份心意……你不自私……比谁都干净……
他擦完了脸和手，又开始擦脖子上的灰。那动作，像在伺候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一下一下，带着记忆的温度。宫殿里静得跟坟地似的，只有他拧布的水声和絮叨声。
可你最后说啥？……说不用那招……就是自私……说不能让我陪你死……他声音又哽住了，停了老半天，妈的……陪我死怎么了？……我巴不得呢……我这条贱命算什么？……你倒好……一把火……把自己烧没了……留我一个人……
他彻底说不下去了，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留我一个人……在这破宫殿里……像个孤魂野鬼……
擦着擦着，他突然停了。俯下身，把额头抵在分身冰凉的额头上，就那么抵着，半天没动。宫殿的腐朽味儿混着水腥味，往鼻子里钻。
你快点醒吧……他轻声说，像在说悄悄话，醒了……我让你骂回来……你想怎么疯都行……我陪着你疯……咱不玩燃魂术了……玩点别的……玩啥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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