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脚刚抬上最后一级台阶，身后轰然巨响。整条地道剧烈震动，石壁崩裂，碎石如雨砸落。张定远被气浪推出两步，撞在出口岩壁上，喉头一甜，却顾不上吐血，立刻回身大喊：“快！清点人数！谁没出来？”
烟尘翻滚中，士兵们一个接一个从坍塌口爬出。有人满脸是血，有人瘸着腿，但大多还能行动。最后一名火铳手滚出时，地道入口彻底塌陷，土石封死通道。
“人都在？”张定远抹了把脸上的灰。
“都在！”王五喘着粗气，“就少了李忠，但他早出来了。”
张定远点头，正要下令整顿队形，眼角扫到北坡临时救护点方向，几名士兵抬着担架急奔而来。担架上的人左胸裹着布条，血不断渗出，脸色发青，正是刘虎。
他冲过去，单膝跪地扶住担架边缘。军医蹲在一旁，银针插在刘虎胸口几处穴位，手指按压其手腕，眉头紧锁。
“怎么样？”
“刀伤不深，但失血太多。”军医声音沉稳，“刚才他扑向一名倭寇，替火铳手挡了致命一刀。若再晚半刻送来，人就没了。”
张定远低头看刘虎。那人嘴唇干裂，眼皮微颤，忽然睁开一条缝，看清是他，嘴角动了动：“将军……我没……拖后腿……”
话没说完，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张定远没说话。他慢慢站起身，摘下头盔，狠狠摔在地上。金属撞击声刺破战场喧嚣。
他转身面对残部，双手握剑柄举过头顶，声音像铁块砸进火炉：“兄弟们！看看你们的同袍！刘虎为你们挡刀，现在躺在这里！倭寇烧我村庄，杀我百姓，伤我弟兄——今日若不斩尽杀绝，何以对得起这身铠甲？！”
没人回应。只有风卷着硝烟掠过断墙。
他又吼了一遍，声音更大：“谁敢退后一步，就是弃兄弟于不顾！谁敢放下武器，就不配穿这身明军战服！”
这一次，有人低吼起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火铳手举起枪管还在冒烟的火铳，刀盾兵跺脚，长枪兵将矛尖插进地面再拔起。
张定远跳上一处断裂的石台，黑甲染血，左手伤口又裂开，血顺着指缝滴落。他指着前方残存敌阵：“现在，跟我冲！为刘虎，为死去的兄弟，为沿海千家万户——杀！”
他第一个冲出去。
火铳组改用散弹，近距离齐射。轰鸣声中，倭寇前排五人倒地，身上布满细小创口。刀盾兵结成楔形阵紧随其后，盾牌撞开敌人，长刀劈入肩颈。长枪兵从两侧穿插，专挑屋顶跃下的偷袭者。
一名倭寇从断墙后扑出，挥刀砍向张定远脖颈。他侧身避过，左手格住对方手腕，右手长剑自下往上刺入咽喉。拔剑时鲜血喷在脸上，他抬手一抹，继续前冲。
王五带着火铳组压制东侧高台，三轮射击打退试图集结的倭寇亲卫。李忠率刀盾兵绕至西面，突袭守在巷口的残敌。一名倭寇刚举刀，就被盾牌撞倒，紧接着长枪贯穿胸膛。
战线开始推进。
倭寇节节败退，退守中央石台。山本站在高处，手中太刀染血，身边只剩七八名亲卫。他瞪着张定远，嘴里不知吼了句什么，挥手令手下反扑。
两名亲卫冲下石台，一人持双刃，一人舞链锤。张定远迎上前，格开链锤，剑锋横削，割断对方咽喉。另一人趁机刺来，他后撤半步，左手抓住刀背，右手剑刺入其腹部。
尸体倒地时，他听见背后有动静。回头一看，一名倭寇正抓起昏迷的村民往墙角拖，手中短刀抵住那妇人喉咙。
“住手！”张定远大喝。
那人狞笑，刀刃压进皮肤，渗出血珠。
张定远甩手掷出腰间短匕。刀柄旋转飞出，正中对方手腕。短刀落地，那人惨叫抱手。他几步冲上，长剑直刺心口，再抽出，一脚将尸体踹下台阶。
石台上，山本见状，猛地拽出引火绳，指向通往地底的另一条暗道口。那里堆着几个木桶，明显是新搬来的火药。
张定远瞳孔一缩。他立刻下令：“王五！封锁高台出口！李忠带人包抄侧后！不准放一人逃进地道！”
命令刚下，山本突然抓起身边亲卫推向火药桶，自己转身跳下石台，朝南侧废屋狂奔。
“别管他！”张定远怒吼，“先灭火种！”
两名火铳手冲向暗道口，抬枪瞄准引火绳。砰！火星四溅，引信熄灭。可就在这时，废屋屋顶跃下三名倭寇，直扑火铳手背后。
刀盾兵及时赶到，挡住攻击。一名火铳手负伤倒地，另一人仍死死盯着火药桶，枪口未偏。
张定远冲到近前，亲自守在暗道口。他让军医派人把伤员往后送，自己站在火药桶前，剑尖对着任何靠近的敌人。
战场上，明军已完全占据主动。倭寇失去指挥，各自为战。有的扔下武器跪地求饶，有的想翻墙逃跑，被长枪兵钉在墙上。屋顶藏匿者被火铳逐一点名，哀嚎坠地。
一名年轻士兵砍倒对手后呆立原地，看着满地尸体发抖。张定远经过时拍他肩膀：“活下来，就是胜利。记住今天怎么杀敌，下次就不会怕。”
士兵抬头看他，重重点头。
战斗进入尾声。残敌或死或俘，仅少数逃入南面密林。张定远下令停止追击，集中兵力控制巢穴核心区。
他走回救护点，蹲在刘虎身边。军医正在更换敷料，抬头说：“暂时稳住了，但得送回大营才能彻底救治。”
张定远伸手探了探刘虎额头，滚烫。他轻轻拍了拍对方脸颊：“撑住，等你醒来，咱们一起回老家喝酒。”
说完站起身，环视战场。断墙边堆着缴获的兵器，火铳组在清点弹药，刀盾兵搬运尸体。夕阳照在染血的铠甲上，映出一片暗红。
他正要下令搜查剩余房屋，忽然听见南屋传来异动。几块砖被推开，一个脑袋探出来，满脸惊恐。
那是名被掳的村民。
张定远大步走过去，亲自把他拉出来。那人抖得说不出话，只用手往屋里指。
屋内角落，蜷缩着十几个男女老少，有的受伤，有的饿得站不起身。
他回头大喊：“军医！这边还有伤员！快过来！”
军医立即带人赶去。张定远站在门口，看着百姓一个个被扶出，眼神越来越沉。
这时，王五跑来报告：“将军，俘虏里有个懂倭语的，说是山本留了人在海边接应，可能今晚会有船靠岸。”
张定远眯起眼：“几点？”
“他说……子时前后。”
他沉默片刻，下令：“把所有火药桶集中看管，派十人守着。伤员和百姓连夜转移回营地。其他人打扫战场，修整武器，天黑前必须准备好夜战。”
王五应声而去。
张定远最后看了一眼仍在昏迷的刘虎，转身走向主道尽头。那里插着一面残破的黑旗，旗杆斜插在地。他走过去，一把拔起，扔进火堆。
火焰猛地窜高。
他站在火光前，左手重新缠上布条，右手握紧长剑。铠甲上的血已经干了，裂口处露出里面的皮甲。
远处，最后一批倭寇尸体被拖走。风吹过废墟，卷起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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