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远站在断墙边,左手还捏着那枚铜哨。烟雾从巷子里飘出来,沾在他脸上,混着血和灰。他没擦。身后士兵列队站着,没人说话。刚才那一战死了四个人,伤了七个。倭寇三十具尸体被拖到空地上,火油罐都收走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裂了口子,血往下滴。他把铜哨放进怀里,转身对刘虎说:“清点人数,把阵亡的兄弟名字记下来。”
刘虎点头,立刻去安排。一名随军工医走过来,要给他包扎手上的伤。他摇头,只接过一块布简单缠住。
“西巷口封死没有?”他问。
“已经用碎石堆上了。”刘虎回,“东三巷也堵实了,只留一条缝通气。”
张定远嗯了一声。他知道这仗还没完。刚才那些倭寇有指挥、有信号,进退有序。败了也不乱跑,说明受过训练。这种人不会只来一波。
他抬头看远处。那边还有喊杀声,但比之前弱了。其他几条巷子还在打,不过主力已经被吃掉。他现在要做的不是追击,而是准备下一波。
“叫几位将领,去前街那间民宅。”他说,“开个会。”
刘虎应声而去。张定远最后看了一眼战场,迈步离开。
那间民宅还算完整。厅堂里摆了一张桌子,墙上挂着一幅潮州城防图。张定远进门时,三位潮州本地将领已经到了。他们穿着铠甲,脸上有汗有灰,神情疲惫。
他走到桌前,展开一张地图。手指划过城墙几个位置。
“这里,”他点了一下西墙北段,“昨天塌了。倭寇从这儿冲进来。今天又有一股想从南渠暗口摸进来。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专挑旧损处下手。”
一名将领开口:“我们人少,守全线太难。要是能等援军……”
“等不了。”张定远打断,“山本背后有人在统一调度。台州、温州、漳州都会动手。他们选十五月圆夜总攻,就是因为夜里看得清,我们难防偷袭。现在才十三,明天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另一名将领皱眉:“可我们现在连轮岗都勉强,哪有力气出城反击?”
张定远看着他们:“我不是要出城决战。我要的是打乱他们的节奏。”
他停顿一下,继续说:“修墙必须马上开始。今晚就得抢出一段结实工事。同时,我打算组一支敢死队,专做突袭扰敌。不求杀多少人,只要让他们不敢安心进攻。”
屋里安静了几秒。
“谁带队?”有人问。
“我亲自选人。”他说,“任务危险,我不强求。愿意来的,站出来就行。”
刘虎站在旁边,右臂刚包扎好。他直接往前走了一步。
“我第一个。”他说。
张定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接着又有两个老兵走出来。都是经历过多次战斗的,脸上的刀疤比新兵的年纪还长。
“够了。”张定远说,“先十个人。今晚就开始训练。”
一名将领忍不住:“这么短时间,能练出什么?”
“练动作。”他说,“三人一组,一人持盾,一人扔火弹,一人近身砍杀。反复练,直到不用想就能配合。巷战已经证明,小队协同比人多有用。”
他看向众人:“我知道大家累。我也累。但我们倒下,百姓就没了活路。倭寇不怕死,我们就得比他们更懂怎么活、怎么打。”
没人再反对。
会议结束前,他把任务分下去。一人负责组织民夫运砖修墙,一人带兵巡查各段城墙,一人接管粮道警戒。刘虎被安排监督敢死队第一组训练。
散会后,张定远留在厅堂。他把地图卷起来,塞进包袱。外面天色渐暗,风从破窗吹进来,带着焦味。
他走出门,直奔临时校场。
那里已经点起几支火把。刘虎带着六名士兵在空地上演练。他亲自示范动作:蹲身、推进、换位、突刺。每个人都满头大汗,衣服湿透。
张定远站在边缘看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从一名士兵手里拿过木盾。
“再来一遍。”他说。
七个人重新列队。他站在中间,发号口令。
“前进!”
队伍压上去。
“投弹!”
一人弯腰做出投掷动作。
“斩杀!”
最后一人冲出,挥刀劈下。
张定远停下,指着其中两人:“你们慢了半步。敌人不会等你调整位置。再来。”
他们又练了三轮。每一次都快一点,动作更齐。
“记住这个节奏。”他说,“战场上听不到命令,只能看动作。谁乱了,全组都死。”
刘虎擦了把汗:“要不要加夜间模拟?黑灯瞎火最容易出错。”
“今晚就试。”他说,“找几个没亮火把的角落,让他们摸黑练两次。”
刘虎点头去安排。
张定远站在原地,右手按在剑柄上。火光映在地上,晃动着像水波。他盯着那片光影,脑子里还在算兵力、算时间、算敌人的下一步。
他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不知道船上有多少火油罐,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半夜发起总攻。但他知道,只要守住今晚,明天就有机会反打一次。
一名士兵跑过来报告:“西墙修了一半,民夫还在搬砖。”
他点头:“加派人手,务必在天亮前补完缺口。”
士兵跑了。他又看了眼训练场。敢死队已经开始黑区演练,影子在墙上晃动,忽长忽短。
他转身走向城墙方向。
路过一处废屋时,听见里面有动静。是两名年轻士兵在收拾武器。他们把还能用的刀捡起来,断的扔进筐里。
其中一个抬头看见他,赶紧站起来行礼。
他没停下,只问了一句:“怕吗?”
那人愣了一下,然后摇头:“不怕。就是……不想再看到兄弟死。”
张定远看着他:“那你就好好活着。活到最后,替他们看着太平。”
说完他继续走。
登上城墙时,风更大了。海面平静,看不见船影。但越是这样,他越觉得不对劲。
他靠着墙垛站了一会儿,掏出怀里的铜哨。上面沾了血,已经干了。他用布擦了擦,放回胸口。
远处训练场传来口令声。
“前进!”
“投弹!”
“斩杀!”
声音整齐,一声接一声。
他抬起右手,握紧剑柄。眉头一直没松开。
一支火把突然爆了火星,溅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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