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我再次来到码头。
海面上的白色泡沫已经扩散,形成一片令人不安的区域。工人们告诉我,自从那次“放生”后,这片海域的鱼群明显减少了,连平时最常见的海鸥都少见。
“昨天打捞上来几条死鱼,”一个老渔民抽着旱烟,眉头紧锁,“肚子胀得老大,剖开一看,里面全是泡胀的大米。鱼吃了这些东西,消化不了,活活胀死了。”
我心头一沉:“有多少鱼死了?”
“不多,但这是个坏兆头。”老渔民摇摇头,“海里的东西都精明得很,知道哪里不对劲就避开。要是这大米继续发酵,破坏了水质,整个海域的生态都要受影响。”
正说着,远处又传来熟悉的喧哗声。
又是他们。
这次人数更多了,有十几个人,抬着几个大塑料箱。走近一看,箱子里装满了——面粉。
“他们在搞什么?”我难以置信地问。
老渔民吐出一口烟:“说是昨天有人做梦,菩萨指示要放生面粉,能求健康长寿。”
我感到一阵眩晕。这不是慈悲,这简直是疯了。
我冲上前去,但这次没有立即劝阻。我站在一旁,观察着他们。短发女子——王女士——正指挥着众人将面粉倒入海中。白色粉末扬起,在海风中飘散,落在他们身上,落在海面上,像是某种怪诞的雪。
“大家心要诚!”王女士高声说,“每倒一袋,就念一句‘南无阿弥陀佛’,求菩萨保佑我们消灾延寿!”
他们照做了。面粉入水,没有立即溶解,而是形成一片乳白色的浑浊区域,随着海浪缓缓扩散。一些小鱼好奇地接近,很快又惊慌地逃离。
我打开手机,开始录像。
“你在干什么?”一个年轻些的男子注意到了我,警惕地问。
“记录你们的‘功德’。”我平静地说,“让更多人看看,你们是如何‘行善积德’的。”
王女士走过来,脸上的表情从狂热转为恼怒:“删掉!你这是在破坏我们的功德!”
“如果这是真正的功德,为什么怕被记录?”我问,“还是你们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不是功德,而是造业?”
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低下头,有人避开我的目光,但大多数人依然固执。
“你懂什么!”一个瘦高的男人喊道,“我们这是在积累福报!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们?”
“我不评判你们,”我说,“但自然会有评判。那些因为你们放生大米而胀死的鱼,它们的生命不是生命吗?你们放生,却害死了其他生命,这福报从何而来?”
王女士的脸色变了变:“那是意外!我们本意是好的!”
“地狱之路往往由好意铺成。”我引用了一句不知出处的话,“如果本意好就能抵消伤害,那世界上就没有恶行了。”
人群中,一个老太太突然哭了起来:“我、我只是想为我儿子求平安...他在工地干活,危险...”
她的哭声像一根针,刺破了某种狂热的气泡。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只有海风和海浪的声音。
我放缓语气:“阿姨,为儿子求平安是母亲的本能。但真正能保佑他的,是您平时的善行,是您教导他的正直,是您为他积累的福德。不是这种形式主义的放生。”
老太太擦着眼泪,犹豫地看着手中的半袋面粉。
王女士见状,急忙说:“别听他的!我们继续!功德马上就要圆满了!”
但气氛已经变了。几个人悄悄退后,放下了手中的面粉袋。最先哭的老太太将面粉袋放回箱子,低声说:“我、我还是去寺庙捐点香油钱吧...”
“懦弱!”王女士尖声道,“就因为别人几句话就动摇,你们的诚心呢?”
“他们的诚心正在苏醒。”我接话,“而你的固执,是另一种迷信。”
我们僵持着。海风卷起面粉,在空中形成白色的漩涡。一些面粉落在王女士的头发上、脸上,使她看起来像一尊正在碎裂的石膏像。
最终,他们还是倒完了大部分面粉,但没有了之前的狂热,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离开时,王女士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会遭报应的,阻碍他人行善,罪过更大!”
我没有回应,只是继续录像,直到他们全部离开。
那天下午,环保部门的人来了。看了我提供的视频,他们摇摇头:“只能罚款,数额有限。这些人不怕罚,他们觉得花钱消灾也是功德的一部分。”
“没有别的办法吗?”我问。
“除非造成严重后果,或者媒体曝光形成舆论压力。”工作人员苦笑道,“但你知道,这种‘宗教行为’很敏感,处理起来要格外小心。”
我理解他们的难处,但心中的无力感更深了。
晚上,我去了师父的禅院。
师父听完我的叙述,沉默良久。禅房内,檀香的烟雾袅袅上升,形成变幻莫测的图案。
“陈默,”师父终于开口,“你可知为何这些人如此执着于形式主义的放生?”
“因为他们想用最简单的方式获取福报,而不愿真正改变自己。”我说。
“这是一部分原因。”师父缓缓道,“更深层的原因是,他们害怕面对自己内心的黑暗。真正的忏悔需要勇气,需要直面自己的过错,需要改变行为习惯。而放生,是一种外在的、可视的‘净化仪式’,能给他们一种幻觉——我已经清除了罪业,我可以重新开始了。”
“但这只是幻觉。”我说。
“是的。”师父点头,“更可怕的是,当这种仪式重复进行,它会形成一种恶性循环:做恶事→放生求净化→暂时心安→继续做恶事→再次放生...最终,放生不再是忏悔,而是作恶的许可证。”
我背脊发凉:“那该怎么办?”
“点亮一盏灯。”师父说,“在黑暗中,一盏灯就能照亮一片。你已经在做了,陈默。你今天动摇了他们的信念,这就是进步。”
“可我觉得远远不够。”我沮丧地说。
师父微笑道:“当年佛陀说法,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立即领悟。有些人需要时间,有些人需要机缘,有些人可能此生都无法理解。但我们依然要说,依然要做。为什么?因为这是我们的修行,是我们的责任。”
离开禅院时,师父送我到门口。夜空中繁星点点,海风带来远方咸涩的气息。
“陈默,小心些。”师父突然说,“当执念被挑战,有些人会变得危险。他们不会意识到自己在伤害他人,反而会认为自己是在‘除魔卫道’。”
我点点头,心中却并未完全理解师父警告的分量。
直到三天后,当我在码头看到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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