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魏军大营。
烛火将成济的身影投在地图上,随着火焰跳动而微微摇曳。
他刚刚读完邓艾从绵竹送来的急报,薄薄的帛书上寥寥数语,却重逾千钧:
“末将艾顿首:绵竹已克,斩俘万余。汉卫将军诸葛瞻率残部请降,城中粮械尽入我手。成都门户洞开,旦夕可下。惟姜维仍据剑阁天险,急切难图,望将军慎之。艾谨启。”
成济将帛书轻轻放在案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帐内安静,只有火盆中木炭偶尔的噼啪声,以及帐外呼啸而过的凛冽山风。
良久,一丝复杂的神色从他眼中掠过,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成了…”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听不出太多胜利的喜悦,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怅然。
绵竹失守,诸葛瞻投降,这意味着蜀汉最后一道机动防御力量已被彻底粉碎。
成都平原如今赤裸裸地暴露在邓艾的兵锋之下,那座刘备、诸葛亮苦心经营数十载的“锦城”,此刻恐怕已陷入末日般的恐慌。
大局已定。
蜀汉的覆灭,从这一刻起,已经只是时间问题,而且这个时间,不会太长。
成济的思绪飘远。他想起了自己穿越前读过的史书,想起了那段让他每每掩卷叹息的记载:诸葛瞻与其子诸葛尚,在绵竹城外与邓艾军血战,父子二人最终皆力战而死,以身殉国。
诸葛一门,自诸葛亮始,为那个飘摇的汉室政权,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武侯经天纬地之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的后人,不该是那样的结局。”成济心中默念。
这或许是他作为一个穿越者,一点微不足道的私心,一点对历史遗憾的弥补。
他这封信能否起到作用,成济并无十分把握。
他只知道,历史上的诸葛瞻在最后关头,或许也曾有过犹豫与挣扎。
他只是想,给那个背负着沉重姓氏的年轻人,多一个选择的可能性。
如今看来,这步棋,终究是起了作用。
诸葛瞻选择了投降,选择了生。
这或许不符合传统史家对“忠臣义士”的苛刻定义,但成济认为,这未尝不是一种更艰难、更需要勇气的抉择——为了保全追随自己的将士,为了继续守护自己的君主,在绝望中背负可能的骂名,选择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未来。武侯的智慧,或许本就不该以死来诠释。”成济摇了摇头,将思绪拉回现实。
诸葛瞻的投降,不仅打开了成都的门户,更在心理上给了蜀汉政权致命一击。
连武侯之子都放弃了抵抗,这对蜀汉军心士气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那么接下来,就该对付眼前这块最难啃的骨头了——姜维,姜伯约。
想到这个名字,成济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那个用朱砂重重标出的“剑阁”二字上。
此地山势险峻,关城巍峨,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姜维凭借此地利,以数万疲敝之师,硬是将自己大军挡在关外,其用兵之能、意志之坚,令人肃然起敬。
“姜维…可不是诸葛瞻啊。”成济低语。
诸葛瞻是名臣之后,是生长于深宫的贵胄,虽有忠心,但缺乏真正的战阵磨练和绝境历练。
姜维不同,他本是魏将,投蜀后受诸葛亮悉心栽培,视为传人。
他亲身参与过丞相后期数次北伐,经历过街亭之败的痛楚,也体会过卤城小胜的振奋。
诸葛亮去世后,他独立支撑北伐大局,屡败屡战,在蜀汉国力日益衰微的情况下,依然执着地高举“克复中原”的大旗,这份近乎偏执的信念和坚韧,远比诸葛瞻更难动摇。
他投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对姜维而言,蜀汉不仅仅是一个政权,更是丞相遗志的寄托,是他毕生信念的皈依。
让他放弃剑阁,放弃抵抗,恐怕比登天还难。
“但大势如此,纵有擎天之勇,又能如何?”成济目光深邃。
绵竹陷落、成都危急的消息,此刻想必已经传到了剑阁。
他几乎可以想象,姜维在得知这一切时,会是何等反应。
同一时刻,剑阁蜀军大营。
姜维的中军帐内,气氛凝滞如铁。
那封从成都方面拼死送出的绢书,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姜维面前的案几上。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钉入他的眼中,钉进他的心里:
“邓艾偷渡阴平…克江油…破绵竹…诸葛将军…力战不支…已…已率残部归降…成都震动…危在旦夕…大将军速归救!”
帐中鸦雀无声。
张翼、廖化、董厥等将领分列两侧,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封绢书,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震惊、愤怒,以及最深沉的绝望。
“不…不可能!”张翼崇第一个失声喊出来,声音因激动而尖锐。
“他…他是丞相之子!他怎么会降?这定是魏贼的乱心之计!”
廖化须发皆白,此刻更是面如死灰,老将军扶着案角的手在微微颤抖,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经历过先帝创业的艰辛,跟随过丞相北伐的岁月,亲眼看着这个政权从无到有,又一步步走向衰微。
诸葛瞻的投降,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坏消息,更像是一种象征——象征着丞相留下的一切,那个他们为之奋斗一生的信念,正在无可挽回地崩塌。
姜维始终没有说话。
他保持着端坐的姿势,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剑阁山崖上历经风霜的岩石。
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绢书上,却又好像穿透了绢书,看向了某个遥远而虚空的地方。
帐内的光线有些昏暗,阴影投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让他的表情显得模糊不清。
但离他最近的张翼和廖化,却能看到他额角暴起的青筋,和那双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
震惊?有的。
当最初看到“诸葛瞻…降了”这几个字时,姜维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那个他亲眼看着长大、犹如子侄般的年轻人,那个继承着丞相血脉和期望的卫将军,竟然降了?
痛心?刻骨铭心。
他想起丞相临终前,拉着自己的手,将复兴汉室的重任相托,也含蓄地提及了对瞻儿的期许。
这些年来,他视诸葛瞻如弟如子,倾囊相授,希望他能成长起来,共同支撑起这面日益残破的大汉旗帜。
可如今…
愤怒?或许也有。
是对诸葛瞻贪生怕死的愤怒?还是对天命不公、大势已去的愤怒?他说不清。
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凉,和随之而来的、巨大的荒谬感与自我怀疑。
连诸葛瞻都降了…
这个念头反复锤击着他的理智。
诸葛瞻是谁?他不只是诸葛亮的儿子,他是丞相忠诚与理想的象征,是蜀汉政权法统与精神延续的一面旗帜!
连他都放下了武器,选择了屈服,那么…他们这些人,还在剑阁苦苦坚守,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们坚持的信念,守护的东西,是否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虚幻的泡影?
是否连丞相的血脉,都已经对这份事业彻底绝望?
难道丞相毕生心血,先帝托付之重,最终换来的,就是这样一场众叛亲离、墙倒众人推的结局?
难道自己这数十年来,一次次北伐,一次次在希望与失望间挣扎,在朝中非议和国力困顿中勉力维持,所有的坚持与牺牲,到头来都显得如此可笑而无谓?
帐内的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
将领们看着主帅沉默的背影,心中的恐慌和茫然也在不断滋长。
诸葛瞻的投降,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许多人心中那扇名为“绝望”和“动摇”的门。
连武侯之子都认为没有希望了,他们这些人,还能如何?
不知过了多久,姜维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没有泪痕,没有暴怒,只有一种极致的疲惫和一种岩石般的冷硬。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帐中每一位将领,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压出来的:
“此讯…需立刻核实。加派斥候,不惜一切代价,弄清成都方向确切情况。”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郁结和冰寒都压下去:“但在确证之前,剑阁,一寸不退。”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重新燃起那种熟悉的、永不屈服的光芒:“我等受先帝、丞相厚恩,受托国之重。纵使成都真有变故,纵使天下皆叛,只要我姜维一息尚存,剑阁,就还是大汉的疆土!”
他站起身,手按剑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异常高大,也异常孤独:“传令各营,加强戒备,严防魏军趁隙攻心。敢有动摇军心、言降者——斩!”
“诺!”众将精神一振,齐声应命。
尽管前路晦暗,尽管心中忐忑,但主帅的决绝,暂时驱散了他们心头的阴霾。
至少在此刻,剑阁的脊梁,还未折断。
然而,当众将退出,帐中重归寂静,姜维独自一人时,他踉跄一步,扶住了冰冷的案几。
方才强撑的气势瞬间消散,疲惫与痛楚如潮水般涌上。
他望向帐外漆黑的夜空,那里是成都的方向。
“丞相…维…该怎么办?”一声极轻极轻的呢喃,消散在凛冽的夜风里。
剑阁的夜,格外寒冷。
一场关乎信念存亡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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