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阶梯的尽头，是一扇完全由冰蓝色晶石构成的巨门。
门上雕刻着繁复的星轨图案，七颗主星的位置镶嵌着七枚拳头大小的、散发着不同光泽的宝石——正是北斗七星。此刻，其中四颗宝石已经黯淡，剩余三颗还在微弱闪烁。
凌昭站在门前，能清晰地感觉到门后传来的、浩瀚如星海般的时空波动。
以及……一股令人心悸的、暗红色的污染气息。
那是时灾本体的气息。
他取出天枢令牌，将令牌按在门上对应“天枢”星的位置。
嗡——
令牌与门上的宝石产生共鸣，一道银灰色的光芒从宝石中射出，扫过凌昭全身。光芒中蕴含着某种检测机制，似乎在确认他的身份、状态、以及……是否通过了天枢之路的考验。
三息后，光芒收敛。
门上那颗代表天枢的宝石，彻底黯淡下去。
紧接着，整扇巨门开始缓缓向内打开。
门开的瞬间，极致的寒意与混乱的时间流同时涌出！
凌昭本能地运转时空道韵护体，银灰色的光芒在周身流转，将那些紊乱的时间波纹排斥在外。他眯起眼睛，看向门内的景象——
那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空间”。
仿佛置身于某个巨大星辰的内部，穹顶高不见顶，地面深不见底。视野所及之处，全是半透明的、泛着幽蓝光泽的冰层。冰层内部，封冻着无数扭曲的、如同星云般的暗红色光团，那些光团在有节奏地搏动着，仿佛某种巨兽的心脏。
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座倒锥形的巨大冰台。
冰台顶端，盘踞着一个直径超过百丈的、完全由暗红色能量构成的旋涡。旋涡缓缓旋转，每一次转动都会从冰层中抽取出丝丝缕缕的冰蓝能量，融入自身，让暗红的色泽变得更加深邃、粘稠。
那就是时灾本体——被封印了三百年的“归墟概念”具现化。
而在漩涡周围，呈北斗七星方位，跪着七具冰雕。
正是七位守墟长老。
他们的姿势与凌昭在石碑前见到的那具一模一样——跪地，双手捧首。但这里的冰雕更加巨大，每一具都有十丈高，通体晶莹剔透，能清晰地看到内部流转的、已经黯淡到极致的冰蓝灵光。
那是他们最后的神魂残留，如同风中残烛，勉强维持着封印的最后完整。
凌昭的目光，最终落在冰台下方，漩涡正对着的位置。
那里，站着一个人。
苏挽晴。
她背对着门的方向，仰头望着那个暗红漩涡，左手的摇光幡斜指地面，右臂自然垂落——但凌昭敏锐地注意到，她右臂的袖口处，隐约能看到一丝不正常的暗红纹路。
“阿拂。”凌昭轻声唤道。
苏挽晴身体微微一震，缓缓转过身。
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眉心霜花纹路的光芒也显得有些勉强，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坚定。看到凌昭的瞬间，她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但很快被更深的忧虑取代。
“你来了。”她轻声说，声音有些沙哑。
凌昭快步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右臂上：“你的手——”
“一点小伤。”苏挽晴打断他，下意识地将右手往身后藏了藏，“封印松动的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时灾本体的污染已经在向外渗透，我进来时……沾到了一点。”
她说的轻描淡写，但凌昭能感觉到，那“一点”绝不简单。
但他没有追问，而是看向那个暗红旋涡：“情况怎么样？”
“很糟。”苏挽晴指向漩涡周围那七具巨大的冰雕，“守墟长老的神魂快要耗尽了。按照摇光长老留下的推演，封印最多还能维持……十二个时辰。”
十二个时辰。
一天时间。
凌昭深吸一口气：“骨叟呢？”
“还没出现。”苏挽晴摇头，“但他一定在附近。摇光长老说，他需要我们来打开封印，然后在时灾脱离封印、最虚弱的瞬间与之融合。”
她取出那枚推演晶石，递给凌昭：“这里面有封印的详细结构，以及时灾本体的弱点。我们需要在骨叟出手前，重新加固封印——或者，找到彻底解决时灾的方法。”
凌昭接过晶石，神识探入。
浩瀚的信息涌入脑海，那是摇光长老三百年推演的全部成果，包含了星痕宗在时空之道上的最高奥秘。凌昭快速浏览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怎么样？”苏挽晴问。
“有一个办法。”凌昭收回神识，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但不是加固封印，而是……‘转化’。”
“转化？”
“对。”凌昭指向那个暗红漩涡，“时灾是‘归墟概念’的具现化，它本身没有实体，也没有意识。它之所以会吞噬一切，是因为这片星域的‘终结’信息过于集中，形成了类似‘法则’的东西。”
他顿了顿，继续说：
“摇光长老的推演中，有一种理论上可行的方法——用强大的‘生’之概念，对冲‘死’之概念，将时灾从纯粹的‘归墟’转化为‘归墟与新生共存’的平衡态。”
苏挽晴皱眉：“理论上？”
“因为没有人成功过。”凌昭坦白，“这需要同时具备极致的时空掌控力和生命本源力，在时灾脱离封印的瞬间，将两种概念强行注入，完成转化。成功率……不足一成。”
“但如果失败呢？”
“时灾会彻底爆发，这片星域将在瞬间被归墟吞噬，万物终结。”凌昭看着苏挽晴，“而作为施术者的我们……会成为第一批祭品。”
苏挽晴沉默了。
许久，她抬头，看向凌昭：“你有几成把握？”
“单靠我，半成都没有。”凌昭实话实说，“时空道韵我勉强能操控，但生命本源……我的冰族血脉早已在时光冲刷中枯竭，无法提供足够的‘生’之概念。”
“那加上我呢？”苏挽晴轻声问。
凌昭看向她：“你的冰魄之种是太阴之力，属极寒，与‘生’之概念并不契合。除非……”
他忽然停住，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除非什么？”苏挽晴追问。
凌昭死死盯着她：“除非你愿意……燃烧太阴本源，逆转阴阳，强行催生‘纯阳生机’。”
苏挽晴瞳孔一缩。
燃烧太阴本源，逆转阴阳？
那是比燃烧神魂更可怕的禁忌！
一旦施展，轻则根基尽毁沦为凡人，重则当场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这是……唯一的办法吗？”她声音微微颤抖。
凌昭闭上眼睛，再次浏览推演晶石中的信息，试图寻找其他可能。
但一炷香后，他睁开眼睛，摇了摇头。
“封印已经脆弱到无法承受任何外力冲击，加固只会加速崩溃。消灭时灾……概念无法被消灭。转化，是理论上唯一可行的路。”
他看着苏挽晴，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阿拂，我……”
“那就做吧。”苏挽晴打断他。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悸。
凌昭愣住。
苏挽晴走到他面前，伸手捧住他的脸，冰蓝色的眼眸直视着他：
“三百年前，七位守墟长老明知必死，还是选择了以身封灾。”
“三百年后，轮到我们了。”
“这不是牺牲，阿昭。这是……选择。”
她的指尖冰凉，但凌昭却感觉到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底涌起。
他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最终，他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用力点头。
“好。”
“那我们就……”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那个暗红旋涡。
“开始准备。”
……
冰山之外，骨叟的战舰。
灰色晶石中的暗红影像，旋转速度已经达到了肉眼无法捕捉的程度。
骨叟死死盯着晶石，干枯的脸上满是狂热。
“快了……快了……”
他喃喃自语：
“第四把‘钥匙’已经进入核心……第五把也快了……还差两把……”
“等七把‘钥匙’全部就位，封印就会彻底松动，时灾本体将破茧而出！”
“而那时候……”
他伸出干枯的右手，掌心摊开。
掌心处，一枚暗红色的、如同眼睛般的纹路，正在缓缓睁开。
“我将……成为永恒！”
……
核心冰渊。
凌昭与苏挽晴分坐冰台两端，中间隔着那个巨大的暗红旋涡。
他们已经开始布置转化阵法。
按照推演晶石中的记载，这个名为“生死轮转逆命阵”的阵法，需要以时空道韵为框架，以太阴、太阳之力为阴阳双鱼，在时灾脱离封印的瞬间将其捕捉、束缚，然后注入“生”之概念，完成转化。
凌昭负责时空框架。
他盘膝坐在冰台东侧，双手在虚空中不断划动，每一次划动都会留下一道银灰色的时空轨迹。那些轨迹在空中交织、组合，逐渐形成一个直径超过五十丈的、立体的、如同星图般繁复的阵法雏形。
苏挽晴负责太阴之力——以及后续的阴阳逆转。
她坐在冰台西侧，眉心霜花纹路全力运转，冰蓝色的太阴灵力如同瀑布般从她体内涌出，注入阵法雏形的“阴”位。那里渐渐凝聚出一轮冰蓝色的、不断旋转的月轮虚影。
但随着灵力的疯狂输出，她右臂上的暗红纹路，开始加速蔓延。
那丝时灾污染，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正顺着她的经脉向上侵蚀，试图污染她的冰魄之种。
苏挽晴咬着牙，分出部分心神压制污染，但效果有限。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右手正在逐渐失去知觉。
仿佛那只手，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但她没有停下。
也不能停下。
……
时间一点点流逝。
冰渊中没有昼夜，只能通过封印的波动来判断时间。
当凌昭完成时空框架的最后一笔时，整个阵法骤然亮起！
银灰色的光芒与冰蓝色的月轮交相辉映，在暗红旋涡上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阴阳鱼图案。图案中央，时空之力与太阴之力完美交融，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法则波动。
“第一阶段完成。”凌昭睁开眼睛，脸色有些发白。
构建如此庞大的时空阵法，对他的负担极大。虽然天枢之路的考验让他对时空道韵的理解更深，但神魂本源的永久损伤，让他每一次全力施展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他看向对面的苏挽晴。
然后，瞳孔骤缩。
苏挽晴右臂的暗红纹路，已经蔓延到了肩膀！
那些纹路如同活物般在她皮肤下蠕动，所过之处，皮肤开始变得灰暗、干枯，仿佛正在失去生命力。
更可怕的是，她的眉心霜花纹路，也开始出现了一丝……暗红色的杂质。
“阿拂！”凌昭想要起身。
“别过来！”苏挽晴低喝，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污染会传染……你守住阵法……我还能坚持……”
她抬起头，看向凌昭，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放心……我不会……让时灾得逞的……”
话音未落，她双手猛地合十！
“太阴·逆阴阳转轮！”
轰——！！！
冰蓝色的太阴灵力瞬间暴涨到极致，然后……开始逆转！
极寒转为炽热，阴冷转为温暖，冰蓝转为淡金！
苏挽晴的身体剧烈颤抖，嘴角、眼角、鼻孔、耳孔同时溢出淡金色的血液！那是太阴本源在强行逆转时产生的反噬，每一滴血都蕴含着巨大的能量，落在地面就会灼烧出一个深坑。
而她右臂的暗红污染，在遇到逆转后的“纯阳生力”时，发出了尖锐的、如同亿万虫子同时嘶鸣的诡异声音！
污染与生力激烈对抗，苏挽晴的右臂皮肤开始寸寸龟裂，露出下方鲜红的血肉——但那些血肉，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污染侵蚀，变成暗红色。
“给我……转！”
苏挽晴嘶声怒吼，将所有逆转出的纯阳生力，全部注入阵法中央的“阳”位！
嗡——！！！
阵法剧烈震动！
阴阳鱼图案中，那轮冰蓝色的月轮旁边，一轮淡金色的日轮，缓缓浮现！
日月同辉，阴阳共济。
生死轮转逆命阵——第二阶段，完成！
但苏挽晴也到了极限。
她喷出一大口淡金色的血液，身体向后倒去。
右臂已经完全变成了暗红色，那些纹路已经蔓延到了胸口，距离心脏只有三寸之遥。
“阿拂！”
凌昭再也顾不上什么污染传染，瞬移到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
触手的瞬间，他感觉到一股诡异的、冰冷的、充满腐朽气息的力量，正试图顺着接触侵蚀他的身体。
那是时灾污染！
凌昭立刻运转时空道韵，银灰色的光芒笼罩全身，将污染隔绝在外。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苏挽晴。
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瞳孔微微涣散，但嘴角还挂着那丝勉强的笑容。
“阵法……成了……”她喃喃道。
“别说话。”凌昭声音沙哑，从储物戒中取出所有能用的疗伤丹药，一股脑喂进她嘴里，“撑住，阿拂，撑住……等封印解除，时灾脱离，我们就完成转化……然后我带你离开……一定能治好你……”
苏挽晴艰难地抬起还能动的左手，轻轻握住凌昭的手。
“阿昭……”
“嗯？”
“如果……我失败了……污染了我……”
“别说傻话！”凌昭低吼。
“听我说完。”苏挽晴握紧他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如果我真的被污染，变成了怪物……别犹豫……杀了我。”
凌昭身体剧震。
“答应我。”苏挽晴盯着他的眼睛。
凌昭咬着牙，牙龈渗出血丝。
最终，他用力点头：
“……我答应你。”
苏挽晴笑了。
那是一个纯粹的、没有任何负担的笑容。
“那……我就放心了……”
她闭上眼睛，彻底昏了过去。
凌昭将她轻轻放在冰台上，用时空道韵构筑了一个临时的防护结界，隔绝内外。
然后，他站起身，看向那个暗红旋涡。
看向周围那七具已经开始出现裂痕的守墟长老冰雕。
看向自己布下的、已经完成的生死轮转逆命阵。
最后，他看向苏挽晴苍白但安详的睡颜。
“我会救你的。”
他轻声说。
“一定。”
……
冰山之外。
骨叟手中的灰色晶石，忽然炸裂！
不是物理上的碎裂，而是内部那个暗红旋涡的影像，轰然爆散，化作无数暗红色的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骨叟先是一愣，随后狂喜！
“封印……彻底松动了！”
“时灾……要醒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冰山。
只见那座半透明的冰山，此刻表面已经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裂痕深处，暗红色的光芒如同熔岩般流淌！
而在冰山内部，核心冰渊的方向——
一道暗红色的光柱，冲天而起！
贯穿了冰山，贯穿了星空，贯穿了……现实与虚妄的界限！
光柱之中，隐约能看到一个巨大的、模糊的、如同眼球般的轮廓，正在缓缓睁开。
时灾本体——
开始苏醒了。
骨叟疯狂大笑，身体化作一道暗红流光，射向冰山！
“三百年！”
“整整三百年！”
“我终于……等到了！”
而在他身后，那三道被他派去守住支流入口的傀儡身影，也同时动身，紧随其后。
他们要去核心。
要去迎接——
那场迟来了三百年的，
“祭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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