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瞬间,李佩君抬起的右手并未放下,而是五指微微一蜷,仿佛攥住了周遭无形的法则。她脚下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踏,实则蕴藏着缩地成寸的玄奥力量。彭羽只觉周遭光影急剧扭曲、坍缩,耳畔风声骤厉,眼前宗主殿内的景象如褪色的水墨般飞速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疯狂涌入视线的浓绿与驳杂光影。
不过一次呼吸的间隙,脚踏实地之感传来,四周已换了人间。
这是一片无边无际、仿佛自太古时代便存在的原始丛林。参天古木拔地而起,树冠如墨绿色的巨云,层层叠叠,几乎遮蔽了全部天光,只有几缕顽强至极的惨白光柱,勉强穿透厚密的枝叶,在潮湿晦暗的林间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腐殖质气味,混杂着草木的辛辣、泥土的腥气,以及某种更为原始的、属于血肉与猎杀的铁锈味。
声响,则是这片丛林最骇人的注脚。四面八方,无数兽吼、禽鸣、嘶叫、咆哮、奔踏、扑击之声汇聚成一股狂暴的声浪洪流,毫无间歇地冲击着耳膜。那声音里有豺狼得手后的欢愉长嗥,有猛虎震慑山林的低沉咆哮,有巨蟒游过枯叶层的窸窣密集,有猿猴在树冠间腾挪追击的尖利呼号,更有无数无法辨识的、充满蛮荒气息的争斗与啃噬之声。这些声音并非杂乱无章,它们彼此交织、呼应、对抗,共同构成了一曲充斥着最原始生存法则的残酷乐章,直透神魂,令人心旌摇曳,气血翻腾。
彭羽站在这片声与色的风暴中心,衣衫被无形气流微微拂动。他目光中的温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最终凝结成两点深潭寒星,但那开口的嗓音,却平直得像一柄未出鞘的古剑,听不出半分波澜。
“李宗主此举,意欲何为?”
他心中雪亮。自踏入瑄御宗山门,更确切说,自他踏入南境之地起,某种审视与试探便如影随形。李佩君先前那看似随意的问询,不过是序曲前的零星鼓点。此刻这改天换地的手段,才是真正奏响的试探主调。万丛圆阵——瑄御宗赖以震慑南境的护宗大阵之一,他岂能不知?
此地万千嘶吼奔逐之影,皆非真实血肉,乃是瑄御宗历代先辈以莫大神通,拘束、炼化至少七阶以上妖兽魔兽的残魂精魄,封禁于此阵眼秘境之中。
经年累月,阵势滋养,这些残魂虽失却生前全部灵智与实体,却保留了最纯粹的杀戮本能与凶煞之气,更在阵法的驱动下,能衍化出近乎真实的攻伐幻境。神魂稍弱者,入此阵中,不消片刻便会被无尽兽吼撕碎灵台,或被幻化出的凶兽噬灭心神,形神俱损。
上来便是这等杀伐之阵相试,其意已绝非简单切磋。这位瑄御宗的李宗主,恐怕也并非全然出自本意,其身侧身后,或许早已站着其余八大宗门若隐若现的影子。他们需要一个探路的石子,一把度量深浅的尺子,而他彭羽,恰好在这个时刻,来到了南境。
思绪电转间,彭羽心底那最后一丝客套也随之敛去。既然对方已划下道来,他又何须再作迂回?
他微微抬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叠叠的诡谲树影与虚幻兽形,投向阵法某个虚无的枢纽所在,声音清晰地在狂暴的声浪中荡开,字字如金石坠地:
“万丛圆阵...李宗主既已摆下这般阵仗,欲令彭某如何行事,不妨直言。”
阵法之外,或者说,立于阵法某种更高维度视角下的李佩君,闻得此言,那双仿佛蕴着江南烟雨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讶异。
万丛圆阵的凶名,足以让许多成名已久的强者闻之色变。此阵最险恶之处,并非其幻化出的凶兽攻击——那些残魂攻击自有其极限——而在于它对闯入者心神无休止的侵蚀与压迫。那万千兽吼蕴含着残魂本源的暴戾、恐惧、绝望与杀戮欲望,如同无形的水银,无孔不入,试图渗入修士的灵识缝隙,引发其心魔,瓦解其意志。寻常修士,即便能抵挡住幻兽的扑杀,也往往在连绵不绝的神魂冲击下逐渐崩溃,或癫狂,或昏厥。
可阵中那青衫年轻人,自现身丛林至今,身姿挺拔如松,气息沉静如渊,不仅没有被周遭地狱般的景象与声响撼动分毫,反而在瞬息间便点破了阵法根脚,语气中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淡漠的冷静。这份定力,这份眼力,已绝非寻常青年俊杰所能拥有。
李佩君心中那一点因宗门利益与各方压力而生的算计之外,不禁生出一丝极其细微的叹赏。但这叹赏也仅如夜风中的烛火,摇曳一下便复归于沉寂。她身为一宗之主,统领瑄御宗在这强者林立的南境立足,所思所虑,早已不能为个人好恶所左右。
她的声音并未直接在彭羽耳边响起,而是仿佛化作了这丛林的一部分,从每一片树叶的颤动中,从每一缕穿过枝桠的光线里,从地下盘根错节的脉络深处,幽幽荡荡地传来,空灵而恢弘,带着不容置疑的宗主威仪:
“彭小友见识不凡,一语道破此阵玄机,佩君佩服。小友自北境远道而来,深入南疆,若非有极大机缘指引,断不会涉足此间纷扰之地。本宗虽久居山中,却也并非耳目闭塞。小友所求之物,或许...正与这南境某桩久远的秘辛有关。”
她略微停顿,似乎在观察彭羽的反应,但阵中青年依旧面色如水。李佩君继续道,声音里多了一丝近乎交易的平静:
“既如此,我们不妨做一个约定。此万丛圆阵,乃我瑄御宗立根之本一隅,内蕴乾坤,自成一界。本宗予小友三日之期。三日之内,若小友能凭自身之力,勘破此阵虚妄,寻得那唯一的‘生门’而出,那么,无论小友此番南行所欲求者为何物,只要我瑄御宗确有此物,或知其下落,本宗必亲自取来,双手奉于小友面前。反之...”
她没有说出“反之”如何,但话语中那淡淡的、属于上位者的疏离与规则意味,已然弥漫开来。这既是试探,也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彭羽的真实底蕴,赌的也是瑄御宗乃至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意志,对这位神秘北客的最终判断。
丛林之中,万千兽吼似乎在这一刻更加高亢,无数双猩红或幽绿的眼瞳在阴暗处亮起,若隐若现,死死锁定了阵中那唯一的人类身影。潮湿的空气中,无形的煞气开始凝聚,仿佛暴风雨前不断堆积的铅云。
彭羽静静立着,青衫衣角在愈发凌厉的无形气流中猎猎作响。他缓缓环视四周那真实得令人心悸的蛮荒丛林景象,目光最终落向一株最为高大、树皮斑驳如龙鳞的古木之巅,仿佛能透过那重重迷障,看到那双正审视着自己的、属于瑄御宗主的眼睛。
“李宗主,”
一个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阵法沉闷的轰鸣,带着一种被低估的冷意与毫不掩饰的锋芒。
“未免太瞧不起彭某了。”
阵中的彭羽,缓缓抬起了头。他的衣袍在无数兽灵卷起的灵压飓风中猎猎作响,发丝飞扬,但身形却如钉入大地的孤峰,岿然不动。只有那双眸子深处,仿佛有风暴正在汇聚。
“三日么?”
最后三个字,轻若自语,却又重若千钧。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以彭羽立足之处为中心,一股无形的磅礴波动悍然炸开!并非源自丹田气海,而是源自那更为神秘、更为根本的——魂海!识海深处,惊涛拍岸,神念之力以前所未有的强度沸腾、咆哮。一直温养于其魂海至宝“元天简塔”最核心处的天地奇炎——“生命心炎”,受到了主人决绝意志的彻底召唤。
“嗡——”
一声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所有生灵神魂深处的清越颤鸣响起。只见一点翠绿中流转着炽白金芒的光点,自彭羽眉心骤然跃出!初时如豆,瞬息之间便膨胀绽放,化作一朵栩栩如生、晶莹剔透的火焰莲花。莲心之中,赫然托举着一物,正是那已被彭羽以秘法破除所有后天禁制、返璞归源的“极星宝莲”。此刻的极星宝莲,再无平日的温润宝光,反而呈现出一种近乎燃烧、濒临极致升华前的“残虹”之态,光芒纯粹而暴烈,仿佛凝聚了一段星辰临终前的所有辉煌。
翠绿的心炎包裹着残虹的宝莲,二者气机完美交融,生命与毁灭两种截然不同的道韵 此刻竟荒谬地统一,迸发出的光芒之盛,之烈,竟在刹那间压过了万丛圆阵内万千兽灵的奔腾玄光,将这方被阵法封锁的、昏暗的天地映照得一片惨白透亮!那光不仅耀眼,更带着一股直透灵魂的灼热与澎湃生机,令阵外高台上刚刚欲要转身的李佩君,身形猛地一滞,霍然回首!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首次出现了清晰的涟漪。
“这是...”李佩君的瞳孔微微收缩,目光死死锁定那朵融合双莲的奇炎,“生命心炎?竟已与极星宝莲本源相合至如此地步...这小子,到底还藏着多少未曾示人的底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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