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宾楼,金城县首屈一指的酒楼。华灯初上,三楼最大的雅间“聚贤阁”内,已是觥筹交错,笑语喧哗。主位坐着东道主,“隆昌”货栈的赵掌柜,五十开外,富态圆润,一双眼睛却精明外露,时刻带笑。左右作陪的,分别是“通汇”钱庄的钱掌柜(瘦削阴沉)、“福泰”粮行的孙掌柜(粗豪外露),以及县衙法曹佐吏郑胥(面皮白净,官威不足而市侩有余)。另有几位本地依附于他们的小商号东家作陪衬。
姬延只带了苏厉一人,青衣缓带,手摇折扇,施施然步入雅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商人式微笑,仿佛真是来洽谈生意的。
“哎呀,周执事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快请上座!”赵掌柜起身相迎,热情得近乎夸张。
“赵掌柜客气了,诸位掌柜、郑大人,周某有礼。”姬延拱手环揖,态度不卑不亢,在预留的客位落座。苏厉垂手侍立其后,眼观鼻,鼻观心。
寒暄、敬酒、互吹捧,一番俗套过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赵掌柜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了几分:“周执事从雒阳来,见识广博,手段高妙,一来就盘下‘顺风货栈’,又广结善缘,真是令我等本地商家汗颜呐。不知周执事对金城生意场,有何高见?”
来了。姬延心中暗笑,面上却诚恳道:“高见不敢当。金城地利优越,百业兴旺,周某只是看好前景,想借贵宝地做点小本买卖,还望赵掌柜和诸位前辈多多提携。”
“提携不敢当。”钱掌柜阴阳怪气地接口,“只是金城虽小,也有金城的规矩。周执事又是放贷,又是抢……哦不,是收购粮源,这手脚未免伸得长了点。大家和气生财,何必弄得紧张?”
孙掌柜更直接,把酒杯往桌上一顿:“周老板,明人不说暗话!你动的那些庄子,是我‘福泰’多年的老交情!你一来就撬墙角,这不合规矩!”
雅间内气氛骤然一凝。几个陪坐的小东家噤若寒蝉。郑胥端着酒杯,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姬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姬延恍若未觉,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又给赵掌柜满上,动作从容不迫。“规矩?”他轻笑一声,“周某是个生意人,只认一个规矩:买卖自愿,价高者得,童叟无欺。 至于那些靠压价强买、联手垄断、放贷盘剥立起来的‘规矩’,恕周某眼拙,认不得,也不想认。”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这是直接撕破脸了!
赵掌柜脸色沉了下来:“周执事,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可也得知道天高地厚。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四海商会’再大,到了金城,也得守金城的法度!”
“法度?”姬延玩味地重复,目光转向郑胥,“郑大人,您是县衙法曹,精通律例。请问,我‘周记’按市价盘店、按官定利息上限放贷(实际更低)、与农户自愿签约购粮,犯了哪条王法?倒是有人垄断市集、操控物价、放印子钱逼得人家破人亡,不知依律该当何罪?”
郑胥没料到火突然烧到自己身上,脸色一僵,支吾道:“这个……商事纠纷,错综复杂,需详查证据……本官……本官……”
“郑大人事务繁忙,一时不明也是有的。”姬延替他解围般摆摆手,随即话锋如刀,“不过,有些证据,倒是现成的。”
他拍了拍手。苏厉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卷纸,展开,朗声念道:“大周隆盛七年三月初九,‘通汇’钱庄借与粮商李三纹银五十两,月息四分,远超法定上限。抵押为其祖宅地契。五月,李三病故,其子无力偿还,‘通汇’强收祖宅,将其母子赶出,流落街头。此为李三之子血指印状及借据副本。”
钱掌柜脸色骤变。
苏厉又取出一卷:“隆盛七年六月,‘隆昌’货栈以‘保管不善’为由,扣押南绸商王五价值三百两货物,仅赔三十两。王五告官,县衙以‘商约纠纷’驳回。然据码头力夫张三、李四证言,亲眼见‘隆昌’伙计故意损坏货箱。此为证言画押及王五诉状副本。”
赵掌柜额头见汗。
“隆盛七年八月,‘福泰’粮行联合赵家庄等五庄,以低于市价两成的价格强购新粮,有农户不从,其粮仓夜间莫名失火。此为农户联名状及地保证词。”苏厉声音平稳,却字字如锤。
孙掌柜霍然站起,脸色铁青:“你……你血口喷人!这些定是伪造!”
“是不是伪造,一查便知。”姬延好整以暇地抿了口酒,“周某不才,倒也认识几位在雒阳刑部、御史台当差的朋友。这些副本,正本早已通过特殊渠道,送往该去的地方了。算算日子,也该到各位案头了。”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赵掌柜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温文的年轻人,绝不是普通商贾。他安排在外面的那些“后手”,此刻竟然毫无动静!
“我?”姬延放下酒杯,笑容变得有些冷冽,“我说了,是个生意人。不过,我做的是‘清理门户、整顿市风’的生意。”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几人:“诸位是不是很奇怪,外面安排的刀斧手,怎么还没动静?”
话音刚落,雅间门被推开,阿飞和铁牛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阿飞手里拎着个软塌塌的汉子,随手丢在地上,正是赵掌柜重金聘请的护院头目“黑豹”,此刻昏迷不醒。铁牛则面无表情地拎着两个被捆成粽子、嘴里塞着破布的汉子,看穿着是钱掌柜和孙掌柜的打手头目。
“东家,楼下埋伏的十七个,楼上走廊五个,还有后厨准备下药的厨子一个,都‘请’去凉快地方歇着了。”阿飞拍了拍手,笑嘻嘻道,“这几个领头的,带来给东家过目。”
赵掌柜等人面如死灰,浑身颤抖。他们最后的依仗,竟然在无声无息间被彻底拔除!
“你……你敢私设刑堂,拘禁良民!郑大人,郑大人您快下令拿人啊!”钱掌柜嘶声喊道。
郑胥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他想喊衙役,可今日赴宴,为了“方便”,他一个衙役都没带。此刻他才明白,自己也被算计进去了。
“郑胥。”姬延的声音不大,却让郑胥一个激灵。“你身为法曹佐吏,食朝廷俸禄,本应纠察不法,肃清吏治。却与奸商勾结,收受贿赂,包庇罪恶,鱼肉百姓。你可知罪?”
“我……我……”郑胥瘫软在地,语无伦次。
“你的罪证,连同你收取赵、钱、孙三家贿赂的账目、书信,也一并送往该去的地方了。”姬延懒得再看他,对苏厉道,“苏伯,请郑大人先去隔壁‘休息’,稍后自有发落。”
苏厉应了一声,像拎小鸡一样将瘫软的郑胥提了出去。
雅间内只剩下赵、钱、孙三人,以及几个瑟瑟发抖的小东家。
“周……周公子,周大爷!”赵掌柜扑通跪下,涕泪横流,“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您高抬贵手!小人愿意献出全部家产,只求一条活路!”
钱掌柜和孙掌柜也连忙跪下磕头。
“家产?”姬延坐回椅子,摇着扇子,眼神漠然,“你们的家产,有多少是沾着血泪的不义之财?今日若放过你们,那些被你们逼得家破人亡的李三、王五,还有无数不敢出声的升斗小民,他们的公道,谁来还?”
他顿了顿,语气转寒:“‘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你们依仗钱财权势,凌虐弱小之时,可曾想过今日?放心,我不会杀你们。我会将你们,连同所有罪证,移交河东郡守,依国法严惩。该抄家的抄家,该流放的流放,该问斩的问斩。你们霸占的产业,自会由官府清点,该补偿受害者的补偿,该收归官府的收归。这金城商界,需要一场透彻的大雨,来洗刷污秽,还黎庶一个朗朗乾坤!”
这番话,义正词严,掷地有声。赵掌柜三人如遭雷击,彻底瘫倒在地,知道大势已去,多年经营,顷刻覆灭。
“至于你们几位,”姬延看向那几个吓破胆的小东家,“助纣为虐,亦有罪责。但念在多是胁迫,且未曾直接作恶害命。回去后,即刻清理与赵、钱、孙三家所有不法勾连,主动向官府坦白,并拿出部分家财,补偿过往受你们挤压的同行与小贩。日后奉公守法,诚信经营,或可保全。若再有不法,严惩不贷!”
“是是是!多谢周公子开恩!我等一定改过自新!”几个小东家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
处理完这些人,姬延对阿飞道:“去请吴县令来。就说,雒阳有人请他看场戏,戏名……就叫‘金城除霸’。”
不多时,金城县令吴大人慌慌张张地赶来,一进雅间,看到瘫倒在地的赵掌柜三人,又看到气定神闲的姬延,以及地上昏迷的打手,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脸色瞬间惨白。
“吴县令,”姬延没让他行礼,直接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金城县商贾云集,本是好事。然你身为父母官,放任甚至纵容奸商垄断市集、欺行霸市、勾结胥吏、荼毒百姓,致使民怨暗涌,商道歪斜。你是眼睛瞎了,还是心黑了?”
吴县令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下官……下官失察……下官有罪……”
“失察?”姬延冷笑,“郑胥与奸商往来密信,其中多次提及向你‘孝敬’,你府上库房中那些来路不明的古玩字画、金银器皿,也是‘失察’来的?吴明远,你真当朝廷耳目闭塞,不知你所作所为?”
吴县令汗出如浆,体若筛糠,知道一切都完了。
“你的乌纱,戴到头了。”姬延不再看他,“你的罪责,自会有御史、刑部来定。从现在起,金城县政务,暂由县丞代理。苏伯,让人‘陪着’吴县令,看他好好写一份自陈罪状的折子。至于赵、钱、孙三家,”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楼下依旧繁华的夜市,“所有店铺、仓库、钱庄、田产,即刻查封,账目封存,人员控制,等待郡守派员接管。阿飞、铁牛,带我们的人,配合县丞,立刻执行。记住,动作要快,要稳,尽量减少对普通商户和百姓的惊扰。”
“是!”阿飞、铁牛领命,眼中精光四射。
这一夜,金城无眠。大队人马悄然行动,查封店铺,控制人员,收缴账册。消息灵通的人很快知晓,“隆昌”、“通汇”、“福泰”完了,连县令大人都栽了。有人惊恐,有人窃喜,更多饱受欺压的小商贩和百姓,则在震惊之后,涌起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期盼。
次日,一张盖着河东郡守大印、实则由姬延口授、苏厉草拟的告示,贴满了金城大街小巷。告示列举赵、钱、孙三家及县令吴明远、佐吏郑胥等人的主要罪状,宣布将其革职查办,家产抄没。同时宣布:即日起,金城县将整顿市场秩序,严惩垄断、欺行霸市、放高利贷等行为;设立“平价仓”和“公典库”,以合理价格平抑粮价,提供低息小额借贷;原三家霸占的码头、仓库等设施,将公开招租,优先照顾本地守法中小商户;鼓励公平竞争,欢迎各地客商前来投资兴业,官府将保障其合法权益。
告示一出,全城沸腾!尤其是那些曾被压榨的小商户和百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多年阴霾,一朝扫清!
悦来客栈,姬延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渐渐恢复秩序、甚至因新政而更显活力的街道,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苏厉在一旁低声汇报:“郡守的人天亮前就到了,接管了一切。吴明远、郑胥及赵、钱、孙等主犯已押往郡城。相关补偿和产业处置,已按陛下……按东家您的意思安排了章程。黑冰台的人还在暗中监控,防止余孽反扑或新的势力冒头。”
“做得干净。”姬延点头,“经此一事,金城商界至少能清净几年。也给其他地方提个醒:朕的‘盛世’,容不得这些蛀虫横行。‘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 公平与法治,才是繁荣长久之基。”
他转过身,看着苏厉,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坚定与快意:“好了,此间事了。收拾一下,准备回京吧。这金城的金,总算能闪得更亮堂些了。至于那位韩姑娘的琴声……等回了雒阳,有空再听吧。”
一场微服暗访,一番雷霆手段,金城暗流汹涌的局势,在姬延谈笑挥扇间,尘埃落定。看似玩世不恭的行事之下,是心系黎庶的柔情,是铲除奸恶的侠骨,是智珠在握的绝对掌控。而这,不过是他缔造的煌煌盛世中,一个小小的注脚。盛世之路,道阻且长,总需有人持剑提灯,涤荡尘埃,照亮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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