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神舟如同闯入巨人墓园的渺小飞虫，在无边无际的废墟间缓缓穿行。引擎维持在最低功率，几乎无声，仿佛生怕惊扰了这片亘古死寂中沉睡的某些东西。舰内，环境适应性阵法全力运转，过滤着外界那令人心智僵化的“死寂法则”，但一种无形的、源自存在层面的压抑感，依旧透过重重屏障，渗入每个乘员的心头。
主视野持续扫描着外部景象，将那些破碎的细节放大、分析。越看，越是触目惊心。
一颗被从中整齐剖开的星辰断面，裸露的内核并非熔岩，而是某种凝固的、闪烁着暗淡金属光泽的奇异物质，上面布满了规整到诡异的几何切割痕迹，仿佛曾被某种无法理解的伟力或技术“开采”过。
一具倒伏在破碎大陆架上的巨人尸骸，仅肋骨就如山脉连绵，骨骼并非苍白，而是一种被灰败侵蚀的暗金色，上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并非腐朽，更像是由内而外的能量被抽干后留下的“空腔”。尸骸头颅的位置，是一个巨大的、边缘平滑的半球形凹陷，仿佛被整个“挖走”了。
一段断裂的、横跨数个破碎浮陆的“桥梁”，材质非石非金，像是某种凝固的光，但如今光泽全失，只剩下惨淡的灰白，断口处萦绕着永不消散的、细微的空间裂痕。
“这些痕迹……”火灵儿指着一段城墙般的废墟，上面有着巨大而狰狞的抓痕，每一道都深达数十丈，残留的煞气即便隔着神舟与万古时光，依旧让她背后的狐尾下意识地绷紧，“不像是自然风化，也不像同级别战斗的余波。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刮过、啃食过一样。”
“是‘掠夺’。”夜琉璃的声音在阴影中响起，她不知何时已离开舰桥主区，出现在一个贴近外侧装甲的观测舱内，手指虚按在特种晶石舷窗上，一缕极细的阴影渗透出去，如同最敏感的触须，接触着外界的“暗面”。“这里的阴影中，残留的不是通常的怨恨或恐惧，而是一种……‘被剥夺’的极致空虚，以及一种冰冷的、机械性的‘满足’感。就像饕餮饱餐后，连盘子都舔干净的……那种‘满足’。”
云梦瑶面前悬浮着多幅经过天命术处理的能量残像图，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差，但眼神专注得可怕。“战争……是的，这里发生过战争。但并非我们理解的两军对垒。”她指着图像中一片区域残留的、极其淡薄的法则扰动痕迹，“看这些能量流向的‘断层’和‘突变点’。攻击并非来自外部，而是从内部……‘引爆’的。许多遗迹的结构性损伤，源自其自身能量核心或法则枢纽的‘过载崩溃’或‘被强行抽离’。还有这里……”
她又调出另一幅图像，上面显示着一片相对“完整”的废墟区域，建筑风格奇异，但排列有序。“这些区域，没有明显外伤，但其内部所有‘信息载体’——无论是石刻、能量印记、还是可能存在的灵性物质——全部被‘格式化’了，只剩下物理空壳。就像……被某种存在，以极高的效率，‘读取’、‘消化’了所有有价值的信息与能量，然后抛弃了残渣。”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深深的寒意与一丝……怜悯？“这不是一场对等的战争，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收割’与‘清理’。”
舰桥内一片寂静，只有系统低沉的运行声。每个人都听懂了云梦瑶话中的含义。这片太初废墟，很可能并非两个势均力敌文明火拼的战场，而是一个更强大、更贪婪的存在，对这里原住民进行系统性“榨取”后留下的残骸。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仿佛幻觉般的“低语”，开始在一些灵觉敏锐的乘员脑海中响起。
起初只是杂音，如同风吹过废墟孔隙的呜咽，又像是遥远星辰熄灭前的悲鸣。
渐渐地，杂音中开始分离出一些难以辨识的“碎片”。
“……守护……为什么……”
“……家园……法则在哀嚎……”
“……逃不掉……它无处不在……”
“……最后的火种……藏好……”
“……不甘……恨……”
“……为了……陛下……”
这些“低语”并非通过声音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充满了混乱、痛苦、绝望以及一丝丝微弱的、即将彻底湮灭的不甘执念。它们来自这片废墟本身，来自那些早已逝去的星辰、断裂的法则、古神的尸骸……是这片天地最后残留的、破碎的“记忆回响”。
“啊！”一名正在协助维护外壁阵法的年轻阵法师突然捂住头，脸色惨白，眼神涣散，“我听到了……好多人在哭……在喊……说‘光’没了……‘路’断了……”
“稳住心神！关闭对外界法则信息的主动接收通道！那是废墟残留的集体意识污染！”夜琉璃的冷喝声通过内部通讯传来，同时一道清凉的阴影意念扫过那名阵法师，暂时驱散了侵入的低语。
但低语并未停止，反而随着神舟的深入，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密集。它们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冲击着神舟的精神防护。
火灵儿烦躁地甩了甩头，万妖心灯光芒闪烁，驱散着试图靠近她的负面意念：“吵死了！这些声音……好难受！都是失败者的哀嚎吗？”
“不全是哀嚎。”云梦瑶闭着眼，强行以天命术解析着涌入的低语洪流，脸色越发苍白，身体微微摇晃，“还有……线索。破碎的、关于‘它’的线索。”
她断断续续地复述着捕捉到的碎片：
“它……没有形态……是规则……是意志……”
“吞噬……一切差异性……归于……‘一’……”
“心脏……在废墟的‘脐’点……跳动得很慢……很冷……”
“锁链……是枷锁……也是……束缚它自己的……”
“上一个……纪元……我们输了……输给了……‘共识’……”
李无劫站在主控台前，他没有刻意去聆听那些低语，但以他如今的境界与同神舟的深度连接，那些破碎的意念如同潮水般自然涌入他的感知。他没有抗拒，反而以噬天神脉那包容、解析的特性，尝试去理解、去拼凑这些来自万古前的残响。
他“看”到了一些更加破碎、却也更加惊心动魄的画面片段：
无数辉煌的神国在无形的“浪潮”下崩塌，那浪潮由无数金色的、冰冷的法则锁链构成。
强大的神魔燃烧本源，发出震天怒吼，冲向苍穹深处一个模糊的、蠕动着的阴影，却在半途便化为光点被吸收。
有智慧的存在试图将文明的火种封存入微小的“世界种子”，投向虚空，但绝大多数种子在半途就被无形的“网”捞回、捏碎。
最终，一切归于沉寂，只剩下无边的废墟，以及废墟中央，一点缓慢而贪婪搏动着的黑暗……
“陛下！”云梦瑶突然闷哼一声，嘴角溢血，猛地睁开眼，指向主视野探测阵列刚刚更新的一处标记，“低于……在那个方向……有一个相对强烈的‘汇聚点’！很多残留意念，都在指向那里！那里……可能接近‘脐点’！”
那标记点位于废墟深处，探测显示那里有异常的空间曲率与微弱的、不同于其他地方的法则涟漪，像是这片死亡之海中一个不起眼的……“旋涡”。
李无劫凝视着那个方向，他能感觉到，噬天神脉传来了前所未有的悸动，并非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渴望”与“敌意”交织的复杂反应。神国内部，那枚与苏月凝相连的“同心结”也微微发烫。
“低语在引导我们。”夜琉璃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舰桥，眉头紧锁，“这很反常。如果是天道之心的陷阱，它大可不必用这种迂回的方式。如果不是陷阱……”她看向李无劫，“那就是这片废墟残存的‘恨意’与‘不甘’，在借我们的手，完成它们未竟的……复仇或者解脱？”
“也可能两者皆有。”李无劫沉声道。他不再犹豫，“调整航向，目标，低于汇聚点。全舰保持一级警戒，所有外勤探索准备暂停，非必要不离开神舟防护范围。我们……”
他望向前方那深不见底的废墟阴影。
“……去听听，这片死去的天地，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
神舟再次调转方向，向着低语指引的“漩涡”驶去。舷窗外，废墟的景象越发显得诡谲。那些破碎的遗骸，在神舟光芒的映照下，投出扭曲拉长的影子，仿佛无数僵硬的鬼魅，在无声地注视、低语。
压抑、悲凉、诡异的气氛，如同实质的浓雾，包裹着神舟。而那废墟深处隐约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低语”，则像是一首为逝去纪元吟唱的、无尽悲怆的安魂曲，又像是一道充满诱惑与危险的……
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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