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神舟庇护的瞬间，如同从温暖的室内一步踏入极地冰渊。粘稠冰冷的“法则浓汤”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带着远比在神舟内部感知时更加直接、更加恶毒的侵蚀意志。李无劫周身灰败的噬天神芒自动勃发，如同礁石般艰难排开周围的黑暗，但那股无处不在的、试图将他同化、拆解、归于“一”的力量，依旧让他如负万钧。
火灵儿、夜琉璃、云梦瑶紧随其后，各自展开领域。万妖心灯的温润火光艰难撑开一小片区域，照亮四周缓慢蠕动的黑暗；夜琉璃的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无常引化作无形的触须，感知着领域能量的流向与薄弱处；云梦瑶则被一层淡金色的天命光晕笼罩，勉力解析着近在咫尺的混乱法则结构。
四人的速度并不快，如同在深海中潜行，每一个动作都需要对抗领域的巨大阻力。他们沿着神舟文明之火勉强撑开的“通道”边缘，艰难地向着锁链囚笼的中心，那颗搏动着的黑暗心脏靠近。
距离，在无声的对抗中一点点拉近。
越是靠近，那股冰冷、贪婪的本源气息就越发浓烈，几乎要将人的灵魂冻结、吸走。但与此同时，一些之前被那宏大的邪恶气息所掩盖的、更加细微、更加矛盾的“感觉”，开始透过噬天神脉的敏锐感知，传递到李无劫的意识中。
起初，只是破碎的“杂音”。
“……守护……必须守护……”
“……秩序……稳定高于一切……”
“……为了众生……牺牲是必要的……”
“……合则强……分则亡……”
“……永恒的安宁……没有纷争……”
这些意念碎片，微弱、扭曲、充满痛苦，却奇异地带有一丝……曾经属于“善”或“理想”的残响。它们并非来自黑暗心脏核心那个旋转的黑点，而是来自心脏表面那些扭曲的面孔，甚至来自构成心脏肉壁本身的、某种更深层的“记忆材质”。
“不对劲……”李无劫眉头紧锁，一边抵抗侵蚀，一边将感知凝聚到极致，尝试穿透那层黑暗邪恶的表象，“这些意念……不是单纯的怨念或诅咒。它们曾经是……‘信念’？”
“陛下，小心！”火灵儿突然示警。一根从附近虚空中无声探出的、暗金色的锁链尖端，如同毒蛇般朝着李无劫的后心刺来！锁链未至，那股冰冷、封禁、强制“归一”的法则气息已扑面而来。
李无劫头也不回，反手一掌拍出，灰败的劫灭之力与锁链尖端狠狠撞在一起。没有巨响，只有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腐蚀金属般的“滋滋”声。锁链尖端瞬间变得灰暗、腐朽，缩了回去，但李无劫掌心也是一阵发麻，那锁链蕴含的“秩序固化”力量极难消解。
“这些锁链……不只是在束缚它，”夜琉璃的声音在阴影中传来，带着一丝惊疑，“我刚才用无常引尝试触碰另一根锁链的‘影子’，反馈回来的信息……很矛盾。锁链本身，似乎既是囚笼，也是……‘支撑架’和‘输血管’？它将某种东西从心脏输送到领域各处，也在从领域各处抽取什么反哺心脏……”
云梦瑶脸色苍白，天命之术运转到极限，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我看到了一些断裂的‘因果线’……缠绕在心脏和锁链上……那些线……最初的颜色……是金色和白色……代表‘守护’、‘奉献’、‘大公无私’的愿力……但它们被扭曲了，被污染了，被强行拧成了现在这种……捆绑与吞噬的‘工具’！”
李无劫心中震动。他猛地加速，强行破开前方粘稠的黑暗，更加靠近那颗搏动的心脏。距离近到已经能看清那些“面孔”上最细微的纹路，能感受到心脏肉壁每一次蠕动时散发的、令人作呕的“生命”气息。
但也正是在这个距离，噬天神脉那包容与解析的特性，让他“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那黑暗的、蠕动的肉壁，在神脉的感知中，显露出其“材质”的真相——那并非纯粹的邪恶物质，而是由无数细微的、已经彻底坏死、扭曲、但依旧保留着最初形态烙印的“法则结晶”和“信念碎片”强行缝合、熔铸而成！就像用无数破碎的、原本代表美好愿望的琉璃瓦片，用污血和黑暗作为粘合剂，硬生生拼凑成一个怪物的躯壳！
而那些面孔……不仅仅是残魂。它们是这些“碎片”中最核心、最强烈的执念所化，是上一个纪元，那些怀着“守护世界”、“建立永恒秩序”、“众生一体”等崇高理想的至强者们，最后留下的……扭曲倒影。他们的理想，被某种力量捕获、扭曲、无限放大，并剔除了其中所有关于“个体”、“自由”、“多样性”的部分，只剩下最绝对、最冰冷的“统一”与“控制”内核，然后被塞进了这颗黑暗心脏，成为其运转的“燃料”与“逻辑基础”。
这颗天道之心，这个吞噬万界的怪物……
它的内核，竟然源于上一个纪元，那些最无私、最想要建立“完美世界”的圣贤与英灵们，破碎、扭曲、异化后的集体执念！
一个可怕的、充满悲剧色彩的真相，如同冰水浇头，让李无劫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它吞噬……是为了填补‘空虚’……”李无劫喃喃道，声音干涩，“不是因为贪婪，而是因为……它本身就是‘空虚’的产物。那些破碎的善念与秩序执念，被剥离了温暖与弹性，只剩下冰冷的框架和无限的‘不满足’。它需要不断吞噬外界的差异性、生命力、可能性，来试图‘填补’那个永远填不满的、由理想破灭和强制统一造成的‘空洞’，并维持这个畸形聚合体不至于自我崩溃！”
“什么？”火灵儿没完全听懂，但本能地感到一阵悲哀和恶心，“你是说……这鬼东西，以前可能是……好的？”
“不是‘好’，”夜琉璃的声音带着复杂的情绪，她似乎也通过自己的方式感知到了部分真相，“是‘极端’，是‘执拗’。为了一个所谓的‘完美秩序’和‘永恒安宁’，可以牺牲一切差异性、一切变数、一切‘不和谐’的声音……最终，这种极致的‘善’与‘秩序’追求，本身化作了最恐怖的‘恶’与‘暴政’。而执行并维持这种暴政的‘工具’，就是这个由他们自己扭曲执念构成的……怪物心脏。”
云梦瑶眼中流下两行清泪，不知是为那些扭曲的圣贤，还是为这荒诞的悲剧。“所以……伪天道并非外来邪神，它很可能就是上一个纪元，那些试图建立绝对秩序的胜利者们……集体意志走火入魔后，诞生的畸形儿？那些锁链，既是束缚它的刑具，也是连接它和它那个已经毁灭的‘完美秩序’蓝图之间的……脐带？”
这个发现，如同重锤，砸在四人心头。
他们原本是来讨伐一个纯粹的、邪恶的掠夺者。但现在却发现，他们要摧毁的，是一个由悲剧和错误理想孕育的、在痛苦和饥饿中永恒挣扎的畸形怪物。
“现在怎么办？”火灵儿有些茫然地看向李无劫，“它还……值得同情吗？我们还要……毁了它吗？”
李无劫沉默着，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缓慢搏动的黑暗心脏。那些扭曲面孔上的痛苦与麻木，此刻在他眼中，似乎多了一层可悲的色彩。心脏核心处那旋转的黑点，散发出的无尽贪婪与空虚，似乎也带上了一种绝望的、身不由己的意味。
但……
他想起枯荣界被抽干的地脉，想起鎏金星域被掠夺的矿髓，想起玄黄大世界那些在伪天道阴影下战战兢兢的生灵，想起苏月凝冰封的容颜，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抗争与牺牲，想起神舟上亿万万乘员眼中的炽热期盼。
“同情，改变不了它正在吞噬我们纪元的事实。”李无劫的声音低沉，却重新变得坚定，“它的悲剧源于上一个纪元的错误。但我们的责任，是守护我们的纪元，我们的生灵，我们的‘道’。”
“无论它因何而生，现在，它就是悬在我们头顶、试图将我们也拖入那永恒虚无的‘完美秩序’中的……最大威胁。”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眼神重新锐利如刀。
“它的内核是可悲的扭曲执念，这或许能让我们找到不一样的应对方法。但摧毁它，阻止其继续吞噬——这个目标，不会改变。”
他看向三位女帝：“准备第一次接触。注意，我们的对手，可能比纯粹的邪恶……更加诡异和难以预测。”
就在这时，那颗黑暗心脏似乎对如此近距离的“窥探”与“理解”产生了更剧烈的反应。
核心处的旋转黑点猛地加速！
心脏表面的无数面孔，同时睁开了空洞的眼睛，齐刷刷地“盯”向了李无劫四人！
一个更加宏大、更加混乱、夹杂着无尽痛苦、固执、以及一丝诡异“渴望”的意念，如同风暴般席卷而来：
“理解……痛苦……”
“归一……才是解脱……”
“加入……永恒……”
“噬天……叛逆……纠正……”
这一次，意念中，似乎少了一丝纯粹的吞噬欲望，多了一丝……扭曲的“说服”与“招揽”？
真正的交锋，在触及真相之后，即将以另一种形式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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