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阳光透过铁栏窗棂,在书房的地板上切割出整齐的光斑。
哈涅尔坐在桌前,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凉透的薄荷茶。
他没有碰那些送来的早餐,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戒指在布条下保持着一贯的、微妙的脉动,不烫也不冷,像一颗沉睡的心脏。
九点整,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守卫沉重的皮靴声,而是轻盈、稳定、带着某种韵律的脚步声——女性的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人。
门被推开了。
首先进来的是两名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守卫,他们分立两侧,然后一名军官模样的人点头示意。
接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大约三十岁左右,但哈涅尔知道女术士的真实年龄往往远超外表。
身材高挑修长,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白色丝质长袍,袍边用银线绣着复杂的符文图案,外罩一件深蓝色的天鹅绒披肩。
她的头发是璀璨的白金色,整齐地梳成复杂的发髻,用几枚细小的钻石发针固定。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脸——五官精致得如同大师雕刻的大理石像,皮肤白皙近乎透明,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是淡紫色的,如同初春的紫罗兰,又像最纯净的紫水晶。
此刻这双眼睛正平静地注视着哈涅尔,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好奇和审视。
她不需要自我介绍。哈涅尔一眼就认出了她——席儿·德·坦沙维耶,柯维尔和波维斯的宫廷术士,女术士集会中最高阶的成员之一,艾瑞图萨学院的前任教师,也是仙尼德岛政变后少数几个能同时获得北方诸国和尼弗迦德帝国尊重的术士。
但哈涅尔知道得更多。
在他所知的巫师世界“历史”中,席儿·德·坦沙维耶是个极为复杂的人物。
她不仅是强大的魔法师,更是精明的政治操盘手。
在不久的未来,她会卷入一场改变北方格局的刺杀阴谋——目标最初是亚甸国王德玛维三世,旨在为她所支持的上亚甸独立运动扫清障碍。
然而,那场阴谋最终失控了。
接受委托的蝮蛇学派猎魔人雷索在刺杀了德玛维后,擅自扩大了行动范围,刺杀了泰莫利亚的弗尔泰斯特国王。
当事件在1271年的洛穆涅峰会上被曝光时,雷索当众供认受席儿指使,导致这位白昼女王身败名裂,被瑞达尼亚的拉多维德五世下令逮捕。
但那是未来。
此刻的席儿正处在权力的巅峰期,是柯维尔国王最信任的顾问,是女术士集会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哈涅尔能感觉到,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深处,已经闪烁着那种属于顶级政治玩家的、冰冷而算计的光芒——正是这种光芒,最终会将她引向洛穆涅的审判台。
“哈涅尔先生,”席儿开口了,声音如同冰晶碰撞,清脆而略带寒意,“我是席儿·德·坦沙维耶,柯维尔和波维斯的宫廷术士,国家科学院魔法学部负责人。请原谅我们以这种方式请你来,但情况……有些特殊。”
她示意守卫和军官退下,独自走进书房,随手关上了门。
守卫们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服从了。
席儿走到哈涅尔对面的椅子前,优雅地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首先,我需要澄清一件事,”她说,“你不是囚犯。你是客人,虽然行动受到限制,但这是为了保护你,也保护普拉克希达。共鸣石对你的戒指反应强烈,说明你携带的能量与最近发生在我国海岸线的一系列异常事件有关。我们需要了解真相。”
哈涅尔直视着她的眼睛:“如果我拒绝配合呢?”
席儿的嘴角微微上扬,那不是一个微笑,而是一个精于计算的人听到预期问题时的反应:“你不会拒绝。因为你的朋友——杰洛特、特莉丝、莱戈拉斯,还有那位诗人丹德里恩——此刻都在普拉克希达。他们昨天下午抵达,被安置在城内的学者之家宾馆,条件舒适,但同样受到……保护。”
她的用词很微妙。
“保护”可以有很多种解释。
哈涅尔的心沉了下去。
杰洛特他们果然跟来了,而且显然被柯维尔人控制住了。
这解释了为什么席儿如此自信——她手中握有足够多的筹码。
“你想要什么?”他直接问。
席儿没有立即回答。
她从披肩内层取出一封信,信封是淡绿色的,用金色的丝带封口。
信封表面没有署名,但当席儿将信放在桌上时,哈涅尔瞥见了信封背面的一个小小徽章——那是精灵语字母“F”和藤蔓交织的图案。
法兰茜斯卡·芬达布,精灵女王,多尔·布雷坦纳的统治者,也是席儿的密友和盟友。
在女术士集会的内部斗争中,席儿和法兰茜斯卡属于同一阵营,她们都支持精灵与非人种族在北方建立独立的权力基础——这一政治目标,正是未来促使席儿策划德玛维刺杀案的深层动机之一。
席儿的手指轻轻点在信封上:“这是法兰茜斯卡女王给我的信。信中提到了一些……有趣的传闻。关于隔离之海另一边的世界,关于一个叫做魔苟斯的黑暗存在,关于一把能够打开门的钥匙。”
她抬起眼睛,紫罗兰色的瞳孔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她还提到,最近几个月,多尔·布雷坦纳的精灵先知们开始做同样的梦——梦见星辰坠落,梦见黑暗从海中升起,梦见一个戴着银戒的人类成为一切的关键。”
哈涅尔的呼吸几乎停滞。
精灵先知……法兰茜斯卡……席儿的情报网比他想象的更广、更深。
精灵女王显然已经注意到了异象,并且将信息传递给了她在人类世界最重要的盟友。
“所以你不是因为共鸣石才请我来,”哈涅尔缓缓说,刻意加重了那个字眼,“共鸣石只是一个让你能光明正大采取行动的借口。你早就知道我要来,早就布好了网。”
席儿没有否认。她向后靠了靠,姿态依然优雅,但眼神中的算计更加明显:“‘布网’这个词太具敌意了。我只是……提前做了准备。毕竟,如果我们直接派船在海上迎接,你的猎魔人朋友可能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而误会往往会导致不必要的冲突。”
她顿了顿,继续道:“事实上,特莉丝·梅莉葛德在离开维吉玛前就给我发了魔法传讯,请求我协助你们前往仙尼德岛。我同意了——这也是为什么你们的船能在柯维尔海域被恰当地拦截。但我需要先见见你,亲自评估风险。”
“评估什么风险?”
“评估你是否是威胁,评估你是否能控制你身上的力量,评估……”席儿的目光落在他缠着布条的左手上,“那枚戒指到底会打开什么门,又会放出什么东西。以及,评估你的存在,会对北方现有的政治平衡产生什么影响。”
最后那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哈涅尔听出了其中的深意。
席儿·德·坦沙维耶,这位未来的刺杀案主谋,此刻已经在用政治家的思维衡量一切——包括他这个来自异界的人,会如何影响她为精灵和非人种族争取权益的计划,如何影响女术士集会的权力结构,如何影响柯维尔在北方诸国中的微妙地位。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哈涅尔,望着外面阳光下的庭院:“哈涅尔先生,让我坦白告诉你。柯维尔和波维斯是我两百年来苦心经营的家园。我帮助建立了这个国家科学院,我推动了开明的种族政策,我协助国王在北方诸国和尼弗迦德之间维持微妙的平衡。这一切来之不易。”
她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哈涅尔能听出其中的重量——那是数百年的经营、谋划、妥协所积累的重量。
而他知道,眼前这位女术士为了维护她所建立的一切,未来会不惜采取极端手段,甚至委托刺杀国王。
“而现在,某种来自世界之外的黑暗正在威胁这片土地。”席儿转过身,紫罗兰色的眼睛直视哈涅尔,“海岸线的异常事件只是开始。精灵先知们的梦境,矮人矿工在地底深处听到的低语,我们自己的术士在混沌能量中观测到的扭曲……所有这些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她走回桌前,重新坐下:“而你,带着那枚戒指,带着被诅咒的血脉,带着跨越世界的诅咒,突然出现在泰莫利亚,卷入王室的诅咒事件,然后一路南下。你不觉得这一切太巧合了吗?巧合得……像是某种安排?”
哈涅尔沉默。
确实太巧合了。
戒指在他手上,虚空教派在活动,魔苟斯的阴影在蔓延,而他恰好在这个时候来到这个世界,又恰好卷入这一系列事件。
但更让他警惕的是席儿的最后一句话——“像是某种安排”。
这位女术士显然在怀疑,他可能不只是被卷进来的受害者,也可能是某种更大计划的一部分。
“我不是棋子,”他终于说,“也不是什么安排的一部分。我只是……想活下去,想摆脱这个诅咒。”
“每个人一开始都这么说。”席儿的语气里有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嘲讽,“但最终,每个人都会发现自己站在棋盘上的某个位置。区别只在于,你是选择被移动,还是自己移动。”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银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暗红色的晶体——共鸣石,但比之前中尉拿出的那块更大、更纯净。晶体在盒子中微微脉动,发出稳定的红光,当席儿将盒子推向哈涅尔时,红光的脉动频率明显加快了。
“现在,”席儿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那姿势既像学者准备聆听重要报告,又像审讯者等待关键供词,“异乡客,告诉我关于隔离之海另一边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魔苟斯、诅咒、那枚戒指的来历、你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以及……你认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的语气很温和,但其中的命令意味不容置疑。
这不是请求,是要求。
作为交换,她可能提供帮助;如果拒绝,她和她的盟友有足够多的手段获取他们想知道的信息——哈涅尔毫不怀疑,席儿·德·坦沙维耶精通各种魔法审讯技巧,甚至不需要动用暴力就能挖出他脑中的秘密。
哈涅尔看着那颗脉动的晶体,又看看席儿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想起特莉丝对他的评价:“席儿是个复杂的人。她可以是你最强大的盟友,也可以是你最危险的敌人。区别只在于你的价值和她认为你能带来的利益。”
现在,他的价值已经被确认。
问题是,席儿会如何利用这种价值?
她会帮助他阻止魔苟斯,还是会利用戒指和诅咒作为某种政治筹码,就像她未来会利用猎魔人刺客来实现政治目的一样?
窗外,普拉克希达的阳光依然明媚。
庭院里的枫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一切看起来那么平静,那么正常。
但哈涅尔知道,在这平静的表面之下,暗流正在汹涌。
席儿·德·坦沙维耶,这位站在权力巅峰、未来将因政治阴谋而坠落的女术士,已经将目光投向了他,投向了那枚戒指,投向了那个可能毁灭一切的黑暗存在。
而他必须决定,要告诉她多少真相,要保留多少秘密,以及最重要的——要在这位白昼女王的棋局中,扮演什么角色。
哈涅尔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桌上,正对席儿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
故事,即将开始讲述。
而真相,可能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加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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