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提醒赵羽涵，这是她自己的思考和选择，不应轻易被外人左右。
赵羽涵却坚定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执着。
“没关系，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想。”
见赵羽涵坚持，一之濑海音又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
她没有再回避，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
“我会希望赵羽安回归秦家。”
这个答案并没有让赵羽涵感到太过意外。
在一之濑叹气的时候，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隐约的预感。
但亲耳听到，心脏还是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
“为什么？”
她追问，声音有些干涩。
一之濑海音转过身，正面面对着赵羽涵，开始有条不紊地解释，语气理性得近乎剖析。
“首先，我是一个偏向理性思考的人。如果作为他的家人，首要考虑的，自然是他能否拥有更好的未来和更优渥的成长环境。秦家能提供的资源、平台、眼界和保护，是现在的赵家远远无法比拟的。这一点，毋庸置疑。甚至可以说，秦家的条件，连我本家都未必能完全企及。”
赵羽涵抿紧了嘴唇，低下头。
这是事实，她无法反驳。
秦家的显赫，即使她了解不多，也能从那次会面的蛛丝马迹中感受到巨大的差距。
一之濑没有等着赵羽安说什么，选择继续道。
“其次，是基于羽安现在的状态。他比之前好了很多，但相信你也能看出来，他依然敏感、内向，缺乏安全感，与‘正常’的社交和心理状态仍有相当一段距离。你还记得我讲的故事里，那个女孩最后是怎么走出自我封闭的吗？”
赵羽涵抬起头，低声重复了那个关键词。
“……没有分寸的距离感。”
“没错。”
之濑海音点头。
“有时候，过度的保护和小心翼翼，反而会加固心墙。需要的是另一种力量，一种温暖、直接、甚至有点‘讨厌’的，能够强行穿透隔阂的能量。他的双胞胎兄弟秦川，你见过，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羽涵脑海里浮现出几乎和哥哥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同的秦川的样子——笑容灿烂，眼神明亮，行动带着一股阳光般的活力和直接。
“像个小太阳，对吧？”
一之濑海音替她说了出来。
“先不说他有没有所谓的‘分寸感’和‘距离感’，仅仅是待在他身边，就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温暖和活力。你不觉得，这对长期处于阴郁和不安中的羽安来说，是一剂非常对症且珍贵的良药吗？血缘的亲近，加上这种性格的互补，可能是帮他真正打开心扉、走向阳光最快也最有效的途径之一。而且你也应该注意到了秦川对羽安很上心。”
赵羽涵怔住了。
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
她只看到秦川的出现带来了“争夺”的威胁，却忽略了他本身可能带给哥哥的、积极的影响。
“最后，就凭你们已经见过秦家夫妇，而他们却没有利用任何权势强行带走羽安这一点，我几乎可以断定。“
一之濑海音的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种基于观察的笃定。
“他们本性善良，懂得尊重，是真心为孩子着想的人。他们不会亏待羽安，更不可能做出逼迫他与你们断绝联系这种事。相反，他们只会感激你们养育了羽安这么多年。”
她看着赵羽涵的眼睛，清晰地说。
“如果羽安回归秦家，你们依旧可以是家人，甚至可能因为这份坦荡和理解，关系比现在这种小心翼翼的紧绷状态更好。他只是多了一对关爱他的父母，多了一些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拥有了更广阔的天空和更多的选择。那么，作为家人，我为什么要阻止他得到这些？仅仅是因为我自己的不舍和恐惧吗？”
一席话说完，一之濑海音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赵羽涵。
赵羽涵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想说“可是感情不是用条件衡量的”，想说“我们给的爱难道不够吗”，想说“万一他回去了就变了呢”……
但所有冲到嘴边的话，在一之濑那冷静透彻、层层递进的分析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有些自私。
她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任何一条能够真正站得住脚、纯粹为了哥哥好的理由来反驳一之濑。
阳光依旧灼热，晒得她脸颊发烫，但心里却一片冰凉的空茫。
一直以来的恐惧和抗拒，仿佛被这番理性到残酷的话语剥去了所有情感的外衣，露出了底下那个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名为“占有”和“害怕改变”的内核。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一之濑海音平静无波的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关于“什么才是对哥哥最好”这个问题上，自己可能……想错了方向。
阳光下，两个少女相对而立，空气安静得只剩下远处模糊的汽车行驶声。
“……你说得对。”
她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认输般的疲惫，却又奇异地有种如释重负。
“我……我好像一直只顾着自己害怕，从没好好想过，什么对哥哥才是最好的。”
她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却没成功。
“我以为不让他走就是为他好，其实……可能只是在绑着他，让他更难受。”
她终于承认了这一点。
承认自己的爱里，掺杂了过多的占有欲和恐惧失去的不安。
一之濑海音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任何胜利者的意味，依旧平静如初。
“并不是绑着他，他既然选择留下来就说明他还是觉得你们更重要。”
她淡淡道。
“爱有很多种形式，保护也是。有时候，最好的保护不是紧紧抓在手里，而是确认他无论在哪里，都能安全、快乐，并且知道回头时，家永远在。”
这句话像一道温和的光，照进了赵羽涵混乱的心房。
她怔怔地看着一之濑，忽然问道。
“那你……你对哥哥，也是这样的吗？”
一之濑海音没有立刻回答。
她移开视线，望向街角一株在烈日下依旧挺立的行道树，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一些，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剖析自身的坦诚。
“我对他……情况有些特殊。最初或许夹杂着好奇和因误会而产生的责任。但现在……”
她顿了顿，回过头看着走过来的两人。
“我希望他好。希望他不必永远活在过去阴影和小心翼翼的氛围里。如果秦家的温暖和秦川那样的阳光能帮到他，我不会阻止。但如果有人伤害他，无论对方是谁，我都不会允许。”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最后那句话里蕴含的决绝，让赵羽涵丝毫不怀疑其真实性。
赵羽涵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一之濑的排斥和隐约的敌意，有些可笑。
这个看似冰冷的转学生，看得比她更清楚，想得比她更长远，并且用一种更坚实的方式在支撑着哥哥。
“我……好像有点明白哥哥为什么愿意让你靠近了。”
赵羽涵低声说，语气复杂。
一之濑海音轻笑了声，什么也没说。
赵羽安一看到她们，立刻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担忧。
“涵涵！一之濑同学！你们没事吧？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的目光在妹妹有些红肿的眼睛和略显平静的脸上来回扫视，忐忑不安。
“我们原本打算等你们回来的，但是等了有点久，担心出什么事，就过来找你们了，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赵羽安跑到妹妹面前，摸着她的脸蛋，大拇指擦着泪痕。
赵羽涵看着哥哥焦急的样子，想起自己刚才那些伤人的话，心里一阵酸涩的愧疚。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看起来还算自然的笑容。
“没事，哥。就是……就是说了会儿话。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赵羽安明显松了口气，但眼神里还是带着疑惑和关切。
他看向一之濑海音，用目光询问。
一之濑海音只是微微颔首，言简意赅。
赵羽安也明白了，她已经解决了。
不愧是她。
赵羽安这么想着。
杨轩在一旁打圆场。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大太阳晒的，在晒都要晒黑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一行四人重新汇合，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赵羽涵不再刻意避开哥哥，偶尔还会低声回应哥哥小心翼翼的搭话。
一之濑海音依旧走在稍后一点的位置，仿佛一个安静的观察者。
赵羽涵看着地上自己和哥哥挨得很近的影子，又看了看身边哥哥清瘦却挺直的侧影，心里那份沉甸甸的、关于“选择”的纠结依然存在，但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了。
也许，就像一之濑说的，爱不是捆绑。
而真正的家人，或许不在于是否时时刻刻在一起，而在于无论彼此身在何方，心里都留着对方最温暖的位置，并衷心希望对方能够走向更光明、更快乐的未来。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丝成长的酸楚，也带来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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