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透，北平城的街道上已响起铁甲摩擦的脆响。朱棣披着玄色蟒纹朝服，站在承天门的石阶上，望着下方跪满一地的文武官员。他们的身影在熹微的晨光中缩成一团团灰影，袍角沾着夜露，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昨夜的搜捕闹得满城风雨，此刻朝堂上下，人人自危。
“都起来吧。”朱棣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静水，在官员们中间漾开层层涟漪。他走下石阶，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惶恐或茫然的脸，最终落在站在最前排的华云龙身上，“昨夜之事，想必诸位都已知晓。朱元璋安插在北平的细作，已被一网打尽。”
华云龙上前一步，将一叠供词高高举起：“启禀殿下，景清、张紞等逆党已尽数伏法，从其府中搜出与南京往来密信百余封，铁证如山！”
官员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抽气声。有人偷偷抬眼看向朱棣，见他神色平静，又慌忙低下头去。翰林院编修王景站在人群中，手指紧紧绞着朝服玉带——他昨夜曾收到景清递来的茶帖，虽未赴约，此刻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朱棣接过华云龙手中的供词，却并未翻看，只是当众将其掷在地上。“这些东西，烧了便是。”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朕今日召你们来，不是要清算谁与逆党有牵连，而是要告诉大家——北平，不会乱。”
“殿下……”户部尚书夏原吉出列，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昨夜粮仓开仓放粮，虽暂安民心，可府库粮草已不足一月之需。若朱元璋大军压境，怕是……”
“粮草之事，夏大人不必忧心。”朱棣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朕已命吴祯率水师沿运河北上，从永平府调粮，十日内必到。此外，辽东的纳哈出已承诺支援战马三千匹，只待咱们出兵呼应。”
这话一出，官员们明显松了口气。纳哈出是辽东有名的万户，若能得其相助，北平的军事实力将大增。一直沉默的兵部侍郎茹太素突然道：“殿下，纳哈出向来首鼠两端，他的承诺……”
“茹大人是担心他与朱元璋暗通款曲？”朱棣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朕已派王弼率五百精骑驻守山海关，若纳哈出有异心，便先取他项上人头。”王弼是跟着朱棣从燕地起兵的老将，以悍勇着称，去年在通州一战中连斩元军三员大将，威名远播。
茹太素张了张嘴，终是低头退下。他袖口下的手还在发颤——昨夜搜捕时，兵卒从他书房搜出景清所赠的一幅《江山图》，虽未发现密信，此刻却总觉得朱棣的目光在盯着自己。
朱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朗声道：“朕知昨夜搜捕惊扰了百姓，今日起，免除北平城半年赋税，商户免收三月厘金。另外，凡在搜捕中被误抓的百姓，由府衙登门致歉，发放慰问粮米三斗。”
“殿下仁明！”夏原吉率先跪倒，官员们纷纷跟着叩首，声音比刚才响亮了数倍。王景伏在地上，悄悄松了口气——看来那茶帖之事，是真的没被发现。
散朝后，朱棣回到承运殿，华云龙紧随其后，低声道：“殿下，刚才夏原吉大人的随侍被咱们的人抓住了，从他身上搜出这个。”他递上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掺着麻纸的糕饼，麻纸上用朱砂写着“粮尽，速攻”四字。
朱棣捏碎了糕饼，朱砂字迹在指间晕开，像点点血迹。“夏原吉……”他冷笑一声，“看来朕还是太心软了。”
“要不要现在拿下他？”华云龙按住腰间佩刀。
“不必。”朱棣走到窗边，望着街上渐渐恢复生气的市集，“他是户部尚书，掌着钱粮簿册，杀了他，北平的府库就得乱套。”他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你去盯着他，看他与谁接触。另外，让吴忠在狼牙关多设烽燧，一旦发现南京方向有异动，立刻传信。”
华云龙领命而去，承运殿内只剩下朱棣和侍立一旁的老太监海寿。海寿伺候朱棣多年，见他眉头紧锁，轻声道：“殿下，刚才鸿胪寺卿来报，说云南的沐春派人送来了密信。”沐春是沐英之子，去年刚承袭西平侯爵位。
朱棣拆开密信，眉头渐渐舒展。沐春在信中说，其父沐英确曾收到朱元璋密令，命其北上夹击北平，但沐英称病未动，近日已病逝于昆明，他愿继续与朱棣结盟，共抗南京。
“好个沐春。”朱棣将密信凑近烛火点燃，“告诉他，若能守住云南，将来天下安定，朕许他沐家永镇滇南。”
海寿端来一盏热茶：“殿下，午时快到了，要不要传膳？”
朱棣点头，目光却落在殿外的日晷上。日影已过午时，运粮的船队应该快到了。他知道，稳住官员只是第一步，要让北平真正安定，还得让百姓相信，他朱棣有能力守住这座城。
此时的北平街头，确实已不复昨夜的死寂。府衙的差役正挨家挨户发放慰问粮米，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接过米袋，对差役道：“多谢官爷，俺家那口子昨夜被误抓了，今晨就放回来，还赔了三斗米，燕王殿下真是仁厚。”
差役笑着回话：“那是自然，殿下说了，咱们北平的百姓，他护着！”
不远处的酒肆里，几个商人正聚在一起喝酒。一个来自山西的盐商道：“我看燕王能成事儿，昨日我那伙计被抓，今儿不仅放了，还送了米，换了朱元璋，怕是早砍头了。”
“可不是嘛，”另一个绸缎商接话，“我已让人把库房里的绸缎都运到王府，给将士们做战袍，燕王若胜了，咱们的生意才能做得长远。”
酒肆外，一队士兵正扛着木料修缮昨夜被搜捕兵卒撞坏的店铺门板。领头的百户嗓门洪亮：“都搭把手！殿下说了，修好了店铺，官府给报销一半材料费！”几个百姓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上前帮忙。
这一切，都被乔装成货郎的朱元璋密探看在眼里。他捏了捏藏在货担底层的密信，心中泛起一丝不安——朱棣这一手，竟让原本惶惶不安的北平，在短短半日就安定下来。他得赶紧把这里的情况报给南京。
承运殿内，朱棣正看着夏原吉呈上来的粮库清单。清单上，府库现存粮草确实只够一月之用，但他注意到，夏原吉在“应急储备”一栏写着“可支三月”，却又用墨笔涂掉了。
“夏大人倒是谨慎。”朱棣指尖划过那行被涂改的字迹，对海寿道，“传夏原吉来。”
夏原吉很快赶到，见了清单，脸色一白，慌忙跪倒：“殿下，臣……”
“起来吧。”朱棣将清单推给他，“应急储备在哪？”
夏原吉颤抖着回话：“在……在府衙后院的密窖里，是臣怕战乱时被抢，偷偷藏的，约有五千石。”
“很好。”朱棣点头，“这些粮，暂时别动。你下去吧，好好管你的户部，别让朕失望。”
夏原吉愣在原地，没想到朱棣竟未追责，半晌才磕了个头，退了出去。他走出承运殿，抬头望了望天空，喃喃道：“燕王……或许真能成？”
朱棣看着他的背影，对海寿道：“派人盯着他，密窖的位置，也得派人守着。”
海寿躬身应是，心中却叹：殿下这心思，真是比北平的九曲河还深。
傍晚时分，吴祯派人从运河传来消息，运粮船队已过天津卫，明日午时便可抵达北平。朱棣站在城楼上，望着夕阳染红的天际，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他知道，危机并未过去，朱元璋的大军随时可能到来，但只要民心还在，北平就守得住。
夜色渐浓，北平城的灯火次第亮起，比昨夜多了数倍。在城南的一座宅院里，王景正将那幅《江山图》扔进火盆。看着画卷化为灰烬，他轻声道：“景清啊景清，你可别怪我，良禽择木而栖……”
而千里之外的南京，朱元璋正对着北平传来的密报大发雷霆。密探在信中说，北平民心安定，商贾复业，朱棣的威望竟比从前更高。“废物！一群废物！”朱元璋将密报撕碎，掷在廖永忠脸上，“连个北平都搞不定，朕养你们何用！”
廖永忠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旁边的朱文正上前一步：“父皇息怒，儿臣愿领兵五万，三日之内必破北平！”
朱元璋瞪着他：“你？去年在济南被朱棣打得丢盔弃甲，还有脸说？”朱文正脸色涨得通红，却不敢反驳。
“陛下，”李善长（注：此处为虚构，按设定需替换，故改为胡惟庸）上前道，“北平之所以安定，不过是朱棣用小恩小惠收买人心。臣已命人在永平府散布谣言，说朱棣与纳哈出勾结，要引元军入关，届时民心必乱。”
朱元璋这才稍缓怒气：“此事若成，朕赏你黄金百两。”
胡惟庸躬身谢恩，眼中却闪过一丝得意——他早已派亲信带着伪造的朱棣与纳哈出的密信，往永平府去了。
北平的危机，远未结束。朱棣的危机公关虽暂时稳住了局面，但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不远处的天际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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