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因少林态度不明而暗自思忖之际——
“报——！”
殿外传来值守弟子清晰急促的通报声。
一名弟子快步走入，单膝跪地，抱拳禀道：“启禀掌门！山门外有少林寺僧人持帖求见，说是奉方证大师之命，前来送信！”
来了！
众人精神一振，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岳不群。
岳不群眼中精光一闪，心中念头飞转。少林终于有回应了！只是不知，这姗姗来迟的回信，带来的究竟是鼎力支持的好消息，还是婉拒推诿，甚至是……别的什么变数？
他收敛心神，沉声下令：“速请少林高僧入殿！”
“是！”弟子领命，快步退出。
大殿之内，刚刚缓和的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少林信使，再次变得微妙而充满期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缓缓开启的殿门。
在等待少林信使到来的短暂间隙里，大殿内的气氛因为武当派的明确加入而轻松了不少。冲虚道长、封清扬、俞大猷、沈钧，乃至宁中则、莫大先生等人，都不由得低声议论起来，言语间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围剿之战的展望与信心。
冲虚道长捻须微笑，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若此番再得少林鼎力相助，以方证大师之能，配合我等，再加上岳掌门之谋划，朝廷之助力，围剿那东方不败，胜算当在七成以上！魔头虽强，也难挡天下正道合力一击。”
封清扬亦点头附和：“道兄所言甚是。少林七十二绝技底蕴深厚，方证大师更是深不可测，若有他们加入，我方顶尖战力将更胜一筹，把握大增。”
俞大猷虽不谙江湖门派具体实力对比，但听得两位高人如此评价，也知少林分量极重，沉声道：“若能汇聚释、道、五岳、朝廷四方之力，以堂堂正正之师伐之，纵是龙潭虎穴，亦可一战而定！”
沈钧也在一旁点头，显然对前景颇为乐观。
众人讨论得热烈，似乎已经将少林的支持视为理所当然，胜利的曙光仿佛就在眼前。
然而，在这片逐渐升温的乐观议论声中，却有两个人始终保持着异样的沉默。
一个是岳不群。
他端坐主位，面色沉静，目光低垂，仿佛在细细品味杯中清茶的余韵，对周围的讨论置若罔闻。只有熟悉他的人，如宁中则，才能从他微微抿紧的嘴角和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锐利，察觉到他内心绝非表面这般平静。
另一个，则是左冷禅。
他坐在客位，依旧显得有些虚弱，脸色苍白，但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却格外幽深。他同样一言不发，只是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眼神时而飘向殿门方向，时而落在岳不群脸上，带着一种复杂难明的意味。
他们二人，都曾就五岳剑派与少林的关系，有过一番深入甚至尖锐的探讨。岳不群曾断言，五岳数百年来无法真正合并，背后必有黑手，而这黑手最可能的，便是近在咫尺、又超然物外的少林寺！嵩山派卧于少林之侧，看似风光，实则如同被巨石压顶的幼苗，稍有冒头之意，便可能遭到无形的压制甚至扼杀。
此刻，武当冲虚道长已然亲至，并表明了全力支持的立场。而他嵩山派，虽是被迫，但也算“加入”了联盟。可唯独本该作为正道表率、理应最先响应的少林寺，却迟迟不见动静，连个确切的回音都没有。
左冷禅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异常”。两地相距不远，消息传递时间相差无几。他左冷禅接到信后，哪怕心怀叵测，也迅速赶来了华山，甚至打了一场。武当远在湖北，冲虚道长却已亲自到场。而少林呢？近在河南，却仿佛石沉大海。
这沉默，本身就传递着某种信息。左冷禅甚至能从这沉默中，嗅到一丝熟悉的、令他忌惮甚至恐惧的“无形之手”的味道。难道……岳不群当初的猜测，竟是真的？少林真的在暗中平衡，甚至……压制着五岳，尤其是他嵩山？
就在众人议论渐歇，殿内重新安静下来，等待的耐心即将耗尽之时，殿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值守弟子引着一位僧人步入大殿。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望去，随即，大多数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错愕与不解的神色。
来人并非预想中德高望重、气息渊深的少林高僧，甚至不是一位中年武僧，而只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眉目清秀、身形尚显单薄的小沙弥！他穿着朴素的灰色僧衣，双手捧着一个黄布包裹的狭长信匣，神情有些紧张，低着头，脚步略显急促地走到殿中。
岳不群看到来人只是一个送信的小沙弥时，心中那最后一丝侥幸与期待，如同风中的烛火，倏然熄灭了。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更有一丝冰冷的讥诮，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迅速挂上了一副温和而略带“期盼”的笑容。
他站起身，迎上前两步，语气恭敬而带着恰到好处的“热切”问道：“小师父远来辛苦。不知少林诸位高僧，可是已在来我华山的路上？岳某与诸位同道，可是翘首以盼多时了。”
他这话问得巧妙，仿佛已经认定少林高手随后便到，只是让小沙弥先行送信通知一般。
那小沙弥被岳不群这般“隆重”的迎接和询问弄得更加局促不安，他连忙双手合十，深深一躬，声音带着少年的清亮，却也因紧张而有些发颤：
“阿……阿弥陀佛。岳……岳掌门言重了，折煞小僧了。”
他直起身，捧着信匣，脸上露出明显的尴尬与为难之色，吞吞吐吐地说道：
“方丈大师命小僧前来，是……是特意向岳掌门及诸位武林同道致歉，并……并呈上回书。”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才将方丈交代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方丈大师说，少林这些年来，深感佛法武学传承不力，寺中高手……实、实在不多。此前，方生师叔祖在开封……呃，为围剿魔教叛逆，他含糊地带过了‘岳不群’这个名字，时不幸身受重伤，至今未曾痊愈，一直在后山静修养伤，无法动用真气。”
“此外，方相、方明两位师叔祖，为求突破武学瓶颈，光大少林，已于年前闭了死关，不见外客，冲击……冲击九品之境。如今寺中，除了方丈大师本人之外，实……实在已无其他可堪大用的顶尖高手。”
小沙弥说到这里，头埋得更低，声音也越来越小，充满了歉意：
“方丈大师言道，东方不败为祸武林，少林亦感同身受，本应竭尽全力，共诛此獠。然……然则，若方丈大师此刻再离寺外出，寺中空虚，恐……恐千年古刹之安危难保。权衡再三，方丈大师只得忍痛做出决定……”
他最后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才将那句最关键的话说出来：
“此次围剿东方不败之武林盛举，少林……少林恐无法派遣高手参与了。方丈大师深感愧疚，特命小僧致上最诚挚的歉意，并奉上亲笔书信说明缘由，还望岳掌门及诸位同道……海涵。”
哗——！
小沙弥的话音刚落，整个剑气冲霄堂内，瞬间如同被投入了巨石的平静湖面，一片哗然！
“什么？！”
“少林不参加？！”
“这……这怎么可能？！”
“方生大师重伤未愈？方相、方明两位大师闭死关？寺中除了方证大师，再无顶尖高手？”
“危言耸听！少林底蕴何其深厚，岂会如此？”
“不愿参加便直说，何必找此等借口搪塞！”
惊愕、质疑、不满、愤怒……种种情绪在众人脸上交织。尤其是那些原本对少林寄予厚望的人，如莫大先生等，更是感到难以置信，甚至有种被背叛的愤怒。
武当冲虚道长脸上的温和笑意已然彻底消失，白眉紧锁，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深深的疑惑。封清扬捻须的手指停了下来，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要穿透那薄薄的信匣，看清少林方证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俞大猷与沈钧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朝廷最不愿看到的，便是正道内部出现分裂与退缩。少林的缺席，无疑给此次围剿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左冷禅则是瞳孔微缩，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了然的弧度，心中暗道：“果然如此……岳不群，你猜得没错。少林……哼！”
而岳不群，在最初的“错愕”与“失望”表情之后，迅速恢复了平静。他接过小沙弥双手奉上的信匣，并未立刻拆看，只是对着那惶恐不安的小沙弥温言道：“小师父辛苦了。方丈大师的难处，岳某……理解了。还请小师父回寺后，代为转达岳某及在场诸位同道的问候，并告知方丈大师，剿魔之事，我辈自当尽力，望少林保重。”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听不出喜怒，却让那小沙弥如蒙大赦，连忙合十行礼，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大殿。
殿门再次关闭，将外界的喧嚣隔绝。
殿内，却陷入了一种比刚才更加沉重、更加诡异的寂静之中。
少林的缺席，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刚刚因武当加入而燃起的熊熊信心之火。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猜疑与不安，开始在所有人心头弥漫。
岳不群心中暗忖：“少林果然选择了袖手旁观……幸好，这个局面，早在我的预料之中，甚至可以说，正是我所推演过的、最符合少林一贯作风的反应。也好，少了掣肘，未必是坏事。”
他心中念头电转，面上却丝毫不露怯意，反而在众人因少林缺席而陷入失望与不安的低谷时，朗声开口，声音清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瞬间打破了殿内凝重的寂静：
“少林寺的缺席，确是我武林正道的一大损失，令人扼腕叹息。”他先是坦然承认了这一点，表示理解众人的失望，随即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铿锵有力，“但是！诸位同道，难道就因为少了少林，我们诛魔卫道的决心便要动摇？我们凝聚于此的正义之力便要消散吗？”
他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尤其是在神色阴晴不定的左冷禅和眉头紧锁的冲虚道长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不！”岳不群斩钉截铁地否定道，“魔头为祸，苍生倒悬，此乃我辈武人义不容辞之责！少林或有其难处，但我等既已立誓，便当勇往直前！没有少林，我岳不群，一样有信心，与诸位同道一起，将那东方不败，斩于黑木崖下！”
他这番话说得豪气干云，试图重新点燃众人的斗志。然而，现实的差距却如同冰冷的巨石，压在心头，并非几句豪言壮语便能轻易搬开。
左冷禅心中冷笑，暗道：“岳不群，你倒是会说漂亮话！信心？光有信心顶个屁用！”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九品之上每一层小境界的差距有多大，更遑论东方不败那早已被妖魔化的恐怖实力。在他的认知乃至江湖普遍传闻中，东方不败的实力，恐怕早已突破了九品上！要杀死这样一个立于武林之巅、身法鬼魅、手段诡异的魔头，并且防止其逃脱报复，需要何等强大的力量？至少需要三位同等级的九品上高手联手围杀，方有较大把握！
而现在呢？看看殿内：华山太上长老封清扬，九品上，算一个。武当冲虚道长，九品中，实力强劲但毕竟差了一层。自己也是九品下。岳不群虽也是九品中，表现诡异，但终究不是九品上。俞大猷、沈钧虽是九品，战力未知。这样的阵容，杀上机关重重、高手如云的黑木崖，别说围杀东方不败，能否自保周全都成问题！左冷禅心中那点因联盟壮大而升起的一丝底气，随着少林缺席，瞬间消散大半，甚至萌生了退意。
冲虚道长此刻的心情，同样沉重无比，甚至隐隐生出一丝后悔。他先前被岳不群的谋划、朝廷的背景以及那份详尽的方案所打动，加之对岳不群人品气度的初步认可，才慨然应允“马首是瞻”。但少林的突然退出，如同抽掉了大厦最重要的一根支柱，让他瞬间看到了计划中巨大的风险豁口。
东方不败是何等人物？那是让整个武林谈之色变的梦魇！武当派传承数百年，底蕴深厚，但也经不起一位九品中掌门可能陨落的打击！若自己此番在黑木崖有个三长两短，武当派顶尖战力立时出现断层，门下虽有英才，但成长需要时间，届时如何应对可能的江湖风波？如何维持武当泰山北斗的地位？武当的传承，可能真的会因此而出现危机！这个念头，让冲虚道长后背隐隐渗出冷汗，方才答应得太过“爽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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