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未歇,却已没了昨日的血腥与焦糊,只余下江水特有的潮润气息——**带着微腥的凉意,拂过耳际时似有细小水珠凝成,又倏忽被风揉散**;混着城中无数香火燃尽后的草木微辛——**那气味干涩而微苦,舌尖仿佛能尝到一缕灰白的余味,在鼻腔深处留下薄薄一层灼热的痒**,在黎明前的深蓝天幕下缓缓沉淀。
建业城的城门大开了。
没有胜利者的凯旋号角,也没有降者的屈辱叩拜。
沉重的门轴在晨光熹微中发出悠长而喑哑的呻吟——**吱呀……嘎——,像朽木在暗处缓慢断裂,震得人耳膜微微发紧,连脚底青砖都似在微微共振**,仿佛一个时代疲惫的叹息。
然而,城门之内,长街寂静,坊市无声。
家家户户的木门紧闭,连平日里最爱在檐下打盹的野猫都不见了踪影——**唯有门缝底下,几茎枯草被穿堂风推着,窸窣滑过青砖,声音轻得像一声将熄的呼吸**。
那些高门大户更是垂下了厚重的竹帘,将一切窥探的目光都隔绝在外,帘后是晦暗不明的影子,以及更晦暗不明的人心——**竹片边缘泛着陈年油渍的暗黄,帘隙间透出的光斑冷而扁平,照在阶前积尘上,浮起一层毛茸茸的灰雾**。
这是一座沉默的城,用最彻底的寂静,表达着最顽固的抗拒。
曹髦没有选择那座象征着江南权柄的宫城。
他立于城门之下,晨风吹动他素白色的宽袖深衣——**衣料在风里绷出清瘦的弧线,袖口翻飞时,露出一截腕骨,冷白如新斫的竹节**,那身士子服比昨日更显单薄,在空旷的长街尽头,衬得他身影孤直如碑。
他没有回头看身后严阵以待的魏军,只对内侍阿福淡淡吩咐:“备素香三束,朕要去一趟钟山。”
阿福心头一紧,钟山?
那里是孙权的蒋陵所在!
陛下不入宫城安抚百官,反要去祭拜这位东吴的开国之君?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陛下,这……”
“去办。”曹髦的声音不高,却截断了阿福所有的疑虑——**话音落处,风忽停了一瞬,连檐角残存的冰棱滴水声都清晰可辨:嗒……嗒……嗒……**。
就在此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自长街另一头传来,不疾不徐——**铁蹄叩击青石,发出“笃、笃、笃”的钝响,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鼓面上,节奏沉稳,却无半分杀气**。
玉蝉娘一身素缟,策马而来。
她的脸上已无悲戚,唯有一双清亮而警惕的眼眸,像寒潭里的星子——**眼白微泛青灰,瞳仁却黑得吸光,映着天边将明未明的微光,竟似两粒淬过寒泉的墨玉**。
她袖中空空如也,那枚象征决绝的银簪早已弃于城头墙缝,那根承载念想的乌木断簪亦被她珍重地藏入了妆匣。
此刻的她,孑然一身,只带着一身洗不尽的江南风骨,跟随着曹髦,要亲眼看看这位新君,究竟要在这片土地上,画出怎样的乾坤。
钟山松涛如怒——**不是轰鸣,而是万针齐颤的沙沙声,由远及近,层层叠叠,压得人耳道发胀,连呼吸都需微微屏住**。
通往孙权陵寝的神道长阶,早已被经年的荒草掩去了半边,青石缝隙里长满了湿滑的苔藓——**指尖若轻触,便即刻沁出一层滑腻的凉意,带着腐叶与地气混合的微酸气息**,踩上去,一股阴冷的凉意便从足底直窜脊梁。
陵前,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着古旧的祭酒服,率领着十余名同样白发苍苍的耆老,肃然而立。
他们是孙氏皇陵最后的守望者,是江南士族精神的活化石。
见到曹髦一行人拾级而上,老祭酒身形未动,却缓缓转过身去,将一个嶙峋背影留给了这位新朝天子——**粗麻祭服后背已被岁月磨得发亮,肩胛骨在薄布下凸起如两枚青白的石卵**。
他身后的耆老们亦随之转身,无声地表达着不屈与不屑。
一名拄着拐杖、身形佝偻的守陵人颤巍巍地拦住去路,浑浊的老眼里闪着执拗的光。
“先主陵寝,不纳异姓天子。”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两块粗石在摩擦——**尾音拖得极长,喉结上下滚动,带出枯叶刮过陶瓮的滞涩回响**。
曹髦停下脚步,并未动怒。
他沉默地解下腰间那枚温润的龙纹玉佩——那是帝王身份的象征。
他没有将其交给随从,而是亲自走到神道旁一座布满风霜的石狮旁,将玉佩轻轻放在了石狮冰冷的爪下——**玉面贴上石爪的刹那,发出“嗒”一声极轻的脆响,随即被山风卷走;石面沁着夜露,指尖一触,便如按在深井壁上,寒意刺骨**。
“朕非来受拜,”他望着那群倔强的背影,声音平静而清朗,“是来认一位前辈。”
说罢,他绕过守陵人,径直走到巨大的墓碑前。
碑上尘土厚积,他没有让任何人代劳,伸出衣袖,一点点拂去积尘,露出了那几个早已斑驳的篆字。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大皇帝”三个字,指尖传来石刻的粗砺与历史的冰凉——**凹痕深陷,棱角锋利,指腹皮肤被砂砾般的蚀痕刮得微微发麻,而石面深处,却透出一种沉埋百年的、令人指尖发僵的阴寒**。
“五十年守江东,不易。”他轻声说道,像是在与一位故人交谈。
数十丈外的松林深处,阴影里,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锁定了曹髦的后心——**眼白布满蛛网状血丝,瞳孔收缩如针尖,视野边缘泛起青灰色晕眩,连松针坠落的轨迹都拖出残影**。
刺客首领“断笔”伏于一棵巨大的古松之上,他因曾立誓不为新朝书写一字而自毁的右手食指,此刻正死死地扣着一枚淬了剧毒的短刃——**刃脊幽蓝,寒气丝丝渗出,在他汗湿的指腹上凝成细小的霜粒**。
他原本的计划,是等曹髦跪拜祭祀、心神最松懈的一刻,发动雷霆一击。
可曹髦的举动,却让他所有的预判都落了空。
只见曹髦没有焚烧纸钱,也没有念诵祝文,而是让阿福在供台上,小心翼翼地摆上了一卷书——那书卷泛黄,边缘还有水浸的痕迹,正是昨日从江上捞起,朱绩投江殉节时所带的那本《吴越春秋》残本。
守陵人老吴,那个拄拐拦路的老者,浑身一震。
他是孙权的旧仆,也曾听朱绩讲过此书。
他颤抖着上前,枯瘦的手指翻开了书页。
扉页之上,一行尚未被江水完全浸透的墨迹,如利剑般刺入他的眼中:“读此书者,当知吴魂在民,不在宫。”
这是朱绩的笔迹!
一瞬间,老吴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金属杖首砸在青石上,迸出刺耳的锐响,震得近旁几片松针簌簌弹跳**,他老泪纵横,跪倒在地,对着那卷书,嚎啕大哭——**哭声嘶哑破碎,像破鼓被反复捶打,胸腔里滚出闷雷似的呜咽,震得供台上的香灰微微震颤**。
曹髦没有理会周遭的一切。
他整了整衣冠,退后三步,对着孙权的陵寝,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庄重肃穆,仿佛祭拜的不是敌国先主,而是自家的先祖。
礼毕,他直起身,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借着山谷的回响,清晰地传遍了整座山陵:
“朕今日不入建业,只来祭一人——祭那位宁死不降,却仍散粮济民的将军;也祭那位守土安民,使江南百年无兵燹的先帝。”
话音刚落,一阵山风呼啸而过,吹得松林万壑齐鸣,松针如雨簌簌而下——**千针坠地,噼啪轻响密如急雨,扫过衣襟时带起细微的刺痒,落在颈后,凉得人一缩**,仿佛是对这番话语的回应。
林中,“断笔”握刃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
他脑海中,回响起师尊郑缉临终前的遗言:“若新主能敬吴魂,便非仇寇。”敬吴魂……何为吴魂?
是宫阙里的孙氏牌位,还是朱绩遗言中的“民”?
他看到曹髦俯下身,从供桌上飘落的香灰中,捻起一小撮,走到陵前蜿蜒而过的小溪旁。
他没有将香灰洒向空中,而是轻轻地、温柔地,将其撒入了清澈的溪流之中——**灰末触水即散,漾开一圈圈极淡的灰晕,溪水沁凉刺骨,曹髦指尖没入水中时,水面浮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魂归水土,方得永安。”曹髦喃喃自语,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溪水裹挟着那点灰白,蜿蜒而下,汇入山脚的秦淮,再奔流入那浩瀚的长江。
“断笔”眼中的血丝,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与复杂。
他手腕一松,那柄淬毒的短刃,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袖中——**刃鞘与粗麻袖口摩擦,发出“嗤”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像蛇尾缩回洞穴**。
杀心,已乱。
祭拜结束,曹髦转身拾级而下,自始至终,没有再看那些背对着他的吴地耆老一眼。
可就在他经过他们身边时,为首的吴老祭酒,那僵硬如石雕的脊背,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肩胛骨在粗麻下微微一耸,仿佛被山风里某缕骤然转暖的气流拂过**。
下山的路上,队伍里一片死寂。
玉蝉娘策马与曹髦并行,她看着这位年轻帝王平静的侧脸,心中翻江倒海。
他今日此举,看似荒唐,却如一柄无形的巨锤,精准地敲在了江南士族最脆弱、也最骄傲的心弦之上。
人心如冰,非烈火不能融,需以文火慢炖。
今日这祭陵之举,便是那第一缕不温不火,却能透骨的青烟。
当队伍行至钟山脚下,即将进入建业城那空寂的长街时,曹髦忽然勒住了马。
他没有望向皇宫,也没有看向那些紧闭的门扉,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城中四通八达的十字街口。
他转过头,对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军医孙青,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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