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那句“真像夫人”如同一根无形的刺,深深扎进了凌霜的心里。她攥着那半块温热的玉佩,站在空无一人的冰潭边,任由刺骨的寒风吹拂着她凌乱的发丝。老妪的出现与消失,像一场荒诞而真实的梦,带来了更多的谜团,却也让她在无尽的迷茫中,抓住了一缕若有若无的线索。
母亲……苏氏。
这个在她记忆中早已模糊成一个病弱背影的女子,她的形象,第一次在这片绝地中,变得鲜活而立体起来。她不是死于病榻,而是守护着某个惊天秘密。她不是被抛弃,而是用自己的生命,为女儿铺就了一条生路。
凌霜缓缓吐出一口白气,那白气在空中凝结成冰晶,簌簌落下。心中的恨意,那支撑了她十余年的复仇之火,在真相的冰山一角面前,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崩塌、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也更为沉重的情感——悲恸,以及一种想要查明一切的执念。
她不再犹豫,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无论前路如何,她都必须先回到易玄宸的身边。在这个世界上,他现在是唯一的同伴。
当她回到那处背风的冰岩下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再次感到了震撼。
那些缠绕在易玄宸身上的奇异藤蔓,此刻正散发着比之前更加明亮的光芒。那光芒并非灼热,而是一种清冷如月华的辉光,将易玄宸苍白的脸映照得如同一尊透明的玉雕。更让她心惊的是,他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尤其是被赵珩“血饲邪祟”所伤的掌印,此刻竟已完全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粉色疤痕。他原本紊乱的呼吸,也变得悠长而平稳,仿佛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这寒渊,对他而言,竟是一处无上疗愈的圣地!
凌霜心中百感交集。她在这片土地上每多待一刻,体内的力量就冲突得更剧烈一分,仿佛随时都会爆体而亡。而他却在此地安然沉睡,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体质的差异?
她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探了探他的额头。入手一片冰凉,但那冰凉之下,却有一股精纯而浩瀚的生命力在缓缓流淌。这股生命力,与那些藤蔓散发的光芒同源,古老、纯粹,带着一种源自天地初开的肃杀与生机。
就在这时,易玄宸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凌霜心中一紧,立刻收回了手。
“咳……咳咳……”
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后,易玄宸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与算计的眸子,此刻清澈得如同被寒潭洗涤过的天空。他先是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头顶灰蒙蒙的天际,随即,他的目光锁定在了凌霜的脸上。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中气十足,完全不像一个身受重伤之人。
凌霜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是该质问他为何恢复得如此之快,还是该庆幸他脱离了生命危险?
“我没事。”她最终只是淡淡地回答了三个字,眼神却复杂地在他身上逡巡。
易玄宸撑着冰岩坐了起来,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那道本该致命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脸上也露出一丝惊讶,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看来,易家的古籍记载,没有骗我。”他轻声自语,随即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凌霜。
“古籍?什么古籍?”凌霜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易玄宸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他站起身,走到那片散发着微光的藤蔓前,伸手轻轻触摸着那些冰晶般的叶片。
“凌霜,你还记得我问过你,你的身世,你的妖魂,从何而来吗?”
凌霜心中一凛,没有回答。
“我最初接近你,确实是为了探寻这个秘密。”易玄宸的声音很平静,坦然得近乎残忍,“易家,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我们易家的先祖,并非凡俗的武将世家,而是……‘守渊人’的辅佐。”
“守渊人?!”凌霜失声惊呼。这个词,她刚刚才从那个神秘老妪的口中,通过“夫人”这个称谓,隐约联想到了母亲的过去。没想到,竟会从易玄宸口中,如此清晰地听到。
“没错。”易玄宸转过身,神情严肃,“上古时期,‘守渊人’封印了灭世魔念,而我的先祖,便是追随在守渊人领袖身边,负责记录历史、守护法器、并辅佐他们镇压封印的一支。我们这一脉的血脉,也因此与寒渊之力产生了微妙的联系。”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些藤蔓:“寻常生灵在此地,会被寒渊的极寒之气瞬间冻结,魂飞魄散。但我的血脉,却能与此地的气息产生共鸣,甚至吸收它们来治愈伤势。这,是易家血脉的‘特权’,也是我们的‘宿命’。”
凌霜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坠崖之后,易玄宸能用最后灵力护住她心脉,为何他在这片绝地中非但没有死,反而伤势痊愈。原来,他早有准备!
“所以……”凌霜的声音有些发颤,“坠入葬神崖,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是。”易玄宸没有否认,他的目光坦然而真诚,“那是我的最后一步,也是唯一的一步。镇邪司围剿,赵珩势大,我们已经无路可走。唯一的生机,就在这个传说中无人能活的寒渊。我知道,只有这里,才能救我的命,也只有这里,才藏着关于你、关于妖魂、关于所有真相的答案。”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柔和:“但我没想到,你会抱着我一起跳下来。凌霜,那一刻,我承认,我的计划里,第一次出现了……我无法掌控的变数。一个……让我心甘情愿,为之赴死的变数。”
这番直白的告白,让凌霜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原本准备好的质问和怒火,在这一刻,竟无从发泄。他利用了她,却也为了她,甘愿踏入这九死一生的绝境。这份情感,复杂得让她一时难以分辨。
“你……早就知道我是守渊人的后裔?”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不,我不知道。”易玄宸摇了摇头,“我只是从易家的残卷中,得知守渊人血脉并未断绝,并且与某种强大的妖魂融合在了一起。我一直在寻找这个融合体的存在。直到遇见你,感应到你体内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力量,我才确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你的母亲,苏氏,恐怕就是最后一代的守渊人。”
真相,一层层被揭开。凌霜只觉得一阵眩晕。原来,从她与易玄宸相遇的那一刻起,两条看似毫不相干的命运之线,就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他们的相遇,不是偶然,而是宿命。
“我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易玄宸打破了沉默,将话题拉回现实,“但这寒渊,对你而言,依旧是致命的。你的守渊人血脉与妖魂、人骨之力相互冲突,无法像我这般调和。我们必须尽快找到让你稳定下来的方法。”
他看着凌霜苍白的脸,眉头紧锁:“你刚才……是遇到了什么吗?你的脸色很不好。”
凌霜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与白发老妪相遇的事情说了出来,包括那句“真像夫人”。
易玄宸听后,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夫人……苏氏……她身边的侍女,在苏氏‘病逝’后,确实失踪了。易家的记录里,只说她忠心耿耿,或许是为夫人殉葬了。没想到,她竟躲进了寒渊。”他分析道,“她认出了你的玉佩,却不敢与你相认,反而匆匆离去,这很奇怪。除非……她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危险,或者,她在遵守着苏氏的某个命令。”
他的话,为凌霜心中的谜团又添上了一层阴影。
“不过,她的出现,至少证明了一点。”易玄宸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你的母亲,苏氏,一定在这片寒渊里,留下了什么。某种能帮助你,或者……指引我们的东西。”
他环顾四周,这片死寂的冰晶世界,在他的眼中,仿佛变成了一张巨大的、等待被解读的古老地图。
“我们不能再被动地等待了。”他走到凌霜面前,伸出手,“凌霜,我知道我之前的所作所为让你难以接受。但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你的过去,我的宿命,都系于此地。你愿意……再信我一次,与我一起,找出你母亲留下的真相吗?”
凌霜看着他伸出的手,骨节分明,掌心温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往日的戏谑与算计,只剩下前所未有的认真与恳切。
她想起了昀,那个从剑魄中浮现的青衣男子,他说他是来等待她的。
她想起了老妪,那个母亲曾经的侍女,她眼中无尽的悲戚与怀念。
她想起了母亲,那个用生命守护了她,却被她误解了十多年的女人。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片寒渊的深处。
她缓缓抬起手,握住了易玄宸的手。
“好。”
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当两只手交握的瞬间,凌霜忽然感觉到,易玄宸的掌心,除了正常的温度外,还多了一丝极寒的凉意。那凉意并非死气,而是一种高度凝练、仿佛随时可以冰封万物的力量。
她愕然抬头看去,却发现易玄宸自己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是……”他摊开手掌,一缕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从他掌心袅袅升起,将旁边一株冰晶草瞬间覆盖,化作一尊更加剔透的冰雕。
“我的力量……好像……有些不一样了。”易玄宸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凌霜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寒渊治愈了他的伤,却也似乎在悄然改变着他。这种改变,究竟是福,还是祸?
她不知道,这股突如其来的变化,将成为他们未来道路上,一个全新的、无法预测的变数。而此刻,他们正手牵着手,站在这片埋葬了上古秘密的绝地之上,准备迎接那未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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