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握的手,是这片亘古寒渊中唯一的温度。
然而,这份温暖并未持续太久。
“历史,并非只由胜利者书写,更由幸存者背负。”
昀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又像是在他们两人的神魂深处直接响起。那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们从那短暂的温情中猛然拽出。
易玄宸和凌霜同时一惊,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警惕地环顾四周。洞穴依旧幽暗,昀的身影并未出现,但他那无处不在的存在感,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们笼罩。
“你们已经了解了各自的根,但你们却不了解,这两条根,曾如何紧密地交织在一起。”昀的声音继续响起,“言语是苍白的,真相,需要你们亲眼去看。”
话音未落,昀那虚幻的身影,终于在洞穴的另一端缓缓凝聚。他没有靠近,只是抬起那只半透明的手,对着他们轻轻一挥。
没有狂风,没有巨响。
凌霜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世界瞬间被一片柔和的白光所吞噬。易玄宸的身影在她身旁变得模糊,仿佛隔了一层水波。紧接着,一种奇妙的失重感传来,她的意识仿佛被从身体里抽离,坠入了一条由光影构成的河流。
当她再次恢复知觉时,刺骨的寒冷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阳光,和……淡淡的茶香。
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雅致的庭院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每一处景致都透着精心设计的巧思。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岁月静好的安宁。
这不是幻境。这里的一切都真实得不可思议。她甚至能感受到微风拂过脸颊的轻柔,能闻到泥土与青草的芬芳。
“这是……哪里?”易玄宸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同样带着一丝震惊。
凌霜没有回答,她的目光,已经被庭院石桌旁的两个人影牢牢吸引。
其中一人,是个身穿月白长袍的男子。他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但眼神却温和而坚定。他手持一卷书册,正静静地听着对面的人说话。
而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个让凌霜呼吸骤停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一身淡紫色的宫装,长发如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起。她的容颜,与凌霜有七八分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没有凌霜记忆中母亲的病弱与憔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水般温润、如玉般通透的气质。她的眼眸明亮而深邃,仿佛藏着星辰大海,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自信而从容。
那是……她的母亲,苏氏。
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健康、强大、充满生命力的苏氏。
“文渊,你又多虑了。”苏氏的声音响起,清脆悦耳,如同玉石相击,“寒渊封印的核心,是我守渊人一族的血脉之力在维系。只要我在一日,它便稳如泰山。先帝虽然对长生之事有所图,但他毕竟是个明君,还不至于做出引狼入室之事。”
她口中的“文渊”,自然就是那位白袍男子——易玄宸的父亲,当时的易家家主,易文渊。
易文渊放下书卷,轻轻叹了口气:“苏清,我不是在质疑你的能力。我是在担心人心。”他看着苏氏,眼神里满是真诚的关切,“你我自幼相识,我知你身负守护之责,从未有过半句怨言。但这份责任,太重了。你看看你,为了维持封印,每年都要损耗大量的本源精气。外人只道你体弱多病,却不知你是在以命换命。”
苏清……原来母亲的名字,叫苏清。
凌霜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原来,那“病弱”的真相,竟是这样。
苏清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也带着一丝坦然:“这是我苏氏一族的宿命。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是这样教我的。而且,也并非只有我一人付出。”她的目光,落在了易文渊的身上,多了一丝暖意,“若没有你们易家世代作为‘外盾’,暗中为寒渊入口布下重重迷障,抵挡那些觊觎者的窥探,我又怎能安心在此守护?”
她顿了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文渊,我们是挚友,也是并肩作战的同袍。这份重担,是你我共同背负的。”
“同袍……”易文渊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他看着苏清,那眼神,早已超越了普通的朋友之情,却因那份沉重的责任,被深深地压抑在心底。
凌霜站在一旁,如遭雷击。
她一直以为,母亲是父亲(先帝)的后宫中一个可有可无的牺牲品。她从未想过,在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维度里,母亲竟是这样一个强大而独立的核心,与另一个男人,有着如此深刻、平等的羁绊。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易玄宸。
易玄宸的脸色,同样苍白。他死死地盯着记忆中那个年轻、正直、眼中满是对苏清关切与敬意的父亲,他的整个世界观,都在剧烈地摇晃。
昀说,他的先祖是“窥秘者”,是背叛者。可眼前的父亲,分明是一个忠诚的守护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且,”苏清放下茶杯,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我并非只是在被动地维持封印。这千年来,我一直在尝试与封印深处的‘魔念’沟通。”
“什么?”易文渊脸色一变,“这太危险了!昭明先祖的遗训明确说过,魔念是世间至恶之物,绝不可与之有任何接触!”
“昭明是为了不让后人重蹈覆辙,才定下如此严苛的铁律。”苏清却摇了摇头,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属于求道者的狂热,“但文渊,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此强大的力量,为何会凭空出现?它真的是纯粹的‘恶’吗?我总觉得,我们可能……从一开始就理解错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凌霜和易玄宸的脑海中同时炸响。
苏清的想法,竟然与昀所描述的、易家先祖“窥秘者”的思路,不谋而合!
“我并非想利用它,我只是想……理解它。”苏清的语气变得柔和,却也更加坚定,“只有理解了它的本质,才能找到真正一劳永逸的解决之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无尽的牺牲去换取暂时的安宁。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将来也要背负上这样的宿命。”
说到“孩子”时,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望向了庭院的深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温柔,仿佛能融化世间一切冰雪。
凌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粉色襁褓的婴儿,正躺在不远处的软榻上安睡,小嘴还满足地咂了咂。
那是……年幼的自己。
这一刻,凌霜的心防,彻底崩塌了。
她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母亲。一个强大、自信、有自己独立思想,甚至有些“叛逆”的守护者。一个对朋友推心置腹,对女儿满怀慈爱的女人。
这个女人,与那个在冰冷宫殿里,咳着血,对她说着“活下去”的虚弱母亲,形成了无比尖锐、无比残酷的对比。
原来,她不是被抛弃的。
原来,她不是不被爱的。
原来,她所憎恨了那么多年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是母亲拼尽全力想要为她挣脱的枷锁。
“够了!”
易玄宸突然发出一声低吼,他猛地闭上眼睛,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无法再看下去。记忆中那个正直、高尚的父亲,与家族秘典里那个背叛者的形象,在他脑中疯狂地交织、撕扯,让他痛苦不堪。
随着他这一声低吼,眼前的景象,如同被砸碎的镜子,瞬间布满了裂痕。
温暖的阳光、茶香、庭院,以及那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父亲,都在迅速褪色、崩塌。
“真相,往往比谎言更伤人。”
昀的声音,在他们意识回归的最后一刻,幽幽响起。
光影散去,寒渊的冰冷,再次将他们包裹。
凌霜跪倒在地,浑身颤抖。她没有哭,只是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胸口,仿佛要将那颗正在被撕裂的心挖出来。巨大的悲恸与悔恨,像潮水般将她淹没,让她无法呼吸。
易玄宸站在她身旁,身体僵硬如石。他看着痛苦不堪的凌霜,又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他终于明白,昀给他们看这段记忆,并非为了解答疑惑,而是为了……施加更沉重的枷锁。
他让他们看到了本该拥有的美好,然后,再让他们亲眼看它如何被毁灭。
“她……她不是病死的……”凌霜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当然不是。”昀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们面前,他的声音,冷得像寒渊最深处的冰,“她是被逼死的。被那个你的父亲,和那个他的父亲,共同……逼上绝路的。”
新的伏笔,如同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他们刚刚被撕裂的伤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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