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玲珑取回私账后的第三天,州府衙门便来了一封措辞“关切”的公文。发文者并非周文渊的直接上司,而是州府一位地位更高的通判。公文先是例行公事地表彰了陆明渊在应对蝗灾疫情中的“辛劳与功绩”,随即笔锋一转,以看似温和实则不容置疑的语气“提醒”陆明渊:
“…闻县尊近来忙于核查仓廪旧案,夙兴夜寐,本官深感钦佩。然地方政务,千头万绪,当以安抚民心、恢复生产为第一要务。刑名之事,牵扯繁杂,尤需谨慎,当以州府统筹为要,切莫因小失大,徒耗精力,乃至…影响官场和睦,辜负朝廷牧民之责…”
这封公文,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陆明渊心头。它来得太快,太“及时”了!这绝不仅仅是上官对下级的寻常“关心”,更像是一种警告,一种敲打!暗示他不要再往下查了,否则便是“影响官场和睦”,便是“辜负朝廷”!
“放他娘的狗屁!”雷震将公文狠狠摔在桌上,气得额角青筋暴起,“什么狗屁通判!分明是跟周文渊一伙的!说不定也收了那靖王的好处!大人,咱们证据确凿,怕他个鸟!直接拿着账本去州府,连这通判一起告了!”
陆明渊缓缓摇头,面色凝重:“告?向谁告?这位李通判在州府经营多年,门生故旧遍布,他敢发这封公文,便是有恃无恐。我们若此刻贸然拿着证据去州府,只怕…连按察使司的大门都进不去,证据便可能‘意外’丢失,而我们,恐怕也会被安上个‘诬告上官、构陷同僚’的罪名,先行下狱!”
官场之黑暗,盘根错节,他比雷震体会得更深。周文渊不过是从六品主事,但其背后牵扯到的,可能是一张覆盖了整个靖州官场的巨大保护伞!李通判的公文,只是这张伞露出的一角。
更让陆明渊感到无力的是那始终隐在幕后的“靖王”。私账上“王爷”、“供奉”等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惊肉跳。藩王,乃是皇亲国戚,镇守一方的巨擘,其权势远超寻常官员。没有朝廷的明确旨意,没有确凿到足以震动天听、让皇帝都无法回护的铁证,动一位实权藩王,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他甚至可以想象,如果他此刻将证据上交,最好的结果,可能也只是推到周文渊、钱益明这一层便戛然而止。那位李通判或许会被申斥,但绝不会伤筋动骨。而靖王府?恐怕连一丝涟漪都不会泛起。届时,打草惊蛇,靖王府必然会有更凌厉的反扑,他陆明渊,以及所有参与此案的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难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帮国之蛀虫逍遥法外?!看着他们喝咱们清河百姓的血?!”雷震双目赤红,声音因愤怒而嘶哑,“那些饿死的、病死的乡亲…就都白死了吗?!”
陆明渊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田野的荒芜、隔离点的惨状、百姓绝望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悲愤与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证据确凿又如何?在这权力的高山面前,他这区区七品县令,渺小得如同蝼蚁。
“大人。”苏墨白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桌上那封公文,又看了看陆明渊和雷震难看的脸色,心中已然明了。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冷静:“可是遇到了官场惯例的‘提点’?”
陆明渊苦涩一笑:“何止是提点…苏先生,如今证据在手,却仿佛捧着一个烫手的山芋,进退维谷。”
苏墨白轻轻拿起那本关键的私账,翻看了几页,淡淡道:“世间之事,有时并非黑白分明。尤其是牵扯到…那般人物。”他指了指账册上“王爷”二字,“牵一发而动全身。陆大人此刻所感阻力,并非来自证据本身,而是来自证据所指之处,所带来的…权势的重量。”
他放下账册,看向陆明渊:“苏某乃江湖散人,不通官场规则。但也知,欲撼大树,非一日之功。要么,有雷霆万钧之力,可一击而断;要么,便需耐心寻其根系,徐徐图之,待其内部腐朽,或外力介入,方可顺势而推。”
陆明渊沉默着。苏墨白的话,点破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挣扎。他缺的,正是那“雷霆万钧之力”,或者说,是一个能将这“雷霆之力”引下来的契机与渠道。
直接上奏?奏章能否安然抵达御前?即便抵达,皇帝是会相信一个七品县令,还是会相信自己的皇叔?
将证据交由政敌?他远在清河,如何能接触到朝中足以与靖王抗衡的势力?更何况,党派倾轧,风险更大。
难道…真的要如苏墨白所说,暂时隐忍,等待时机?
可是,每多等一日,靖王府的势力就可能更渗透一分,掩盖罪证的痕迹就可能更深一层,那些枉死的百姓,就更加沉冤难雪!
陆明渊陷入了他为官以来,最艰难、最痛苦的抉择之中。明明已经抓住了狐狸的尾巴,却发现这尾巴连接着的,是一头他根本无法撼动的洪荒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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