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县衙后堂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陆明渊独坐案前,俊朗的面容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有些疲惫,但那双星眸却锐利如常,紧盯着面前摊开的一卷奏章。奏章旁,是玲珑与雷震历尽艰险才取得的私账、重新梳理的“黑蛟帮”账册摘要、以及仓官与中间人的部分供词抄录。这些薄薄的纸页,此刻却重若千钧,承载着清河县亏空粮款的真相,更指向那隐匿于权力高处的巨大阴影。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夏虫不知疲倦的鸣叫,更衬得室内一片凝肃。他以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仿佛在叩问着内心的决断。
“大人,夜深了,还不歇息吗?”一个温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打破了沉寂。
陆明渊抬眸,见沈清漪端着一盏小小的青瓷烛台,站在门口。烛光映照着她清丽绝伦的侧脸,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沈姑娘,”陆明渊微微颔首,示意她进来,“有些公务,尚需斟酌。”
沈清漪轻轻步入书房,将烛台放在离他稍远的角落,避免影响他案前的光线。她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堆叠的文书,落在陆明渊紧蹙的眉峰上,轻声道:“是为了…粮仓亏空一案?”
陆明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奏章,语气沉凝:“证据已初步厘清,脉络指向州府,甚至…更高处。若就此按下,或可暂保自身,但清河县数十万百姓的血汗,朝廷的法度纲纪,又该由谁来伸张?”
沈清漪走到案边,看着他笔下那力透纸背、锋芒隐现的字迹,沉默片刻,方道:“大人心有决断,又何必问我?只是…此举凶险,恐非清河一县之力所能承受。”她想起苏墨白临行前的提醒,京城水深,前路艰难。
“凶险…”陆明渊低低重复了一句,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冷意的弧度,“难道因为凶险,便视而不见,听之任之?让那些蠹虫继续啃噬国本,让靖王…之流,稳坐高台?”他提到“靖王”二字时,声音刻意压低,却带着刻骨的寒意。
沈清漪心中一凛,知道他已下定决心。她了解他的抱负,也明白他骨子里的坚韧与执着。此刻劝阻,毫无意义。
“大人既已决定,清漪唯有祈愿一切顺利。”她声音轻柔,却带着坚定的支持,“只是,这奏章一旦送出,便再无转圜余地。证据务必周全,措辞需得谨慎,既要言明利害,亦不可授人以柄。”
陆明渊看向她,烛光下,她眸中清澈的关切让他心头微暖。他指了指桌上的几份关键证据:“沈姑娘放心,关键证物已另行誊抄封存,与奏章分开发送,以防万一。奏章之内,只陈述已查实的贪墨事实与涉及州府官员,至于靖王…暂无铁证,暂且按下,只于结尾处隐晦提及款项最终流向不明,恐涉及宗室,请朝廷深查。”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自嘲:“直接弹劾亲王,非但我这七品县令不够格,更会立刻被视为攀诬,打草惊蛇。如今,只能先斩断其爪牙,将事情闹大,逼到台前,或许…能引来真正不畏权贵之人的目光。”
沈清漪点了点头,她虽不涉朝政,但也明白其中的分寸与凶险。她目光落在那些账册上,忽然道:“苏神医离去前,曾言京城水深。大人此番上书,消息恐怕难以完全保密,州府那边,乃至京城,或许很快就会有所动作。”
“我知道。”陆明渊眼神一凛,“所以,此奏必须以八百里加急,直送通政司,最好能直达天听!越快越好,不给那些人反应和拦截的时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雷震那洪亮的嗓音响起:“大人,您找我?”
“进来。”
雷震推门而入,魁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整个门口。他先是对陆明渊抱拳行礼,看到一旁的沈清漪,也粗声粗气地打了声招呼:“沈姑娘也在。”
“雷捕头,”陆明渊示意他近前,指着桌上已密封好的几个厚厚牛皮纸袋,“这里有奏章一本,证据副本三套,分别以火漆密封。你即刻挑选四名绝对可靠、骑术精湛的驿卒,分成两路,一路明,持本官官凭,以八百里加急,将这份主要奏章及一套证据送往京城通政司;另一路暗,扮作行商,携带另外两套证据副本,走不同路线,同样入京,一份设法递交给都察院一位姓周的御史,另一份…寻机交予我京中故友,翰林院编修林文远。”
雷震神色一肃,蒲扇般的大手接过那沉甸甸的牛皮纸袋,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分量,沉声道:“大人放心!俺亲自挑选人手,保证都是嘴巴严、腿脚快、靠得住的兄弟!就算是拼了命,也一定把东西送到!”
陆明渊看着他,郑重道:“雷大哥,此事关乎重大,不仅关乎清河县,更可能掀起朝堂波澜。一路之上,务必小心,谨防拦截、盗窃,甚至…灭口。”
雷震眼中精光一闪,拍了拍胸脯:“俺晓得厉害!明的那路,俺派两个好手,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暗的那路,俺亲自带队!倒要看看,哪个不开眼的敢来动歪心思!”他顿了顿,又道,“衙门这边…”
“衙门有本官坐镇,一时半刻,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如何。”陆明渊道,“你速去准备,即刻出发!”
“是!”雷震不再多言,紧紧抱着牛皮纸袋,转身大步离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雷震走后,书房内又恢复了安静。陆明渊提起笔,在奏章的末尾,再次审视那力陈利弊、请求朝廷彻查的字句。沈清漪安静地立于一旁,没有打扰,只是默默地为他研墨,偶尔添一添灯油,让烛光保持明亮。
“沈姑娘,”陆明渊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说,这封奏章,能上达天听吗?陛下…会信吗?”
沈清漪研墨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帘,看向他线条紧绷的侧脸。她知他此刻心中并非全无忐忑,毕竟对手势力盘根错节,而天威难测。
“大人竭尽所能,问心无愧便好。”她声音温和,如清泉流淌,“真相不会因权势而改变,公道自在人心。纵然前路艰难,但大人今日所为,是为了这清河县的百姓,也是为了朝廷法度。清漪相信,这世间,总有明辨是非之人。”
她的话语没有慷慨激昂的保证,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陆明渊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在那奏章末尾,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清河县令,陆明渊。并盖上了鲜红的官印。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用尽了力气,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沈清漪看着他眼底的青色,轻声道:“大人,奏章既已写好,雷捕头也已去安排,不若稍作歇息吧。明日还有诸多事务需您处理。”
陆明渊睁开眼,望着窗外依旧浓重的夜色,摇了摇头:“等雷震那边准备妥当,送出城后再说。”他顿了顿,看向沈清漪,“沈姑娘,你也累了一日,先去休息吧。”
沈清漪却摇了摇头:“我陪大人等消息吧。”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让微凉的夜风吹入,驱散一些室内的沉闷,“况且,此时我也无心安睡。”
两人便不再多言,一个坐于案后,一个立于窗边,共同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等待着那决定未来命运的奏章,踏上通往京城的漫漫长路。
约莫一个时辰后,县衙后院侧门处传来几声轻微的马蹄响动,以及压低的人声。陆明渊倏然起身,与沈清漪对视一眼,一同快步走出书房。
侧门外,夜色中,雷震已换上一身利落的短打装扮,身后跟着四名同样精干的衙役,其中两人牵着备好鞍鞯的快马,另外两人则是一身寻常行商打扮,牵着驮着货物的骡马。
“大人,都安排好了!”雷震低声道,“明路兄弟即刻出发,暗路俺们也这就走!”
陆明渊目光扫过眼前五人,沉声道:“一路保重!无论发生何事,以送达文书为第一要务!”
“遵命!”五人齐声应道,虽压低了声音,却透着一股决然。
那两名骑快马的驿卒翻身上马,对着陆明渊一抱拳,随即一夹马腹,骏马如同离弦之箭,瞬间没入漆黑的街道,向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雷震则对陆明渊和沈清漪点了点头,招呼另外两人,牵着骡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另一条小巷的阴影之中。
陆明渊和沈清漪站在县衙侧门的石阶上,望着空荡荡的街道,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远去的马蹄声。夜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
“送出去了。”陆明渊低语,像是说给沈清漪听,又像是告诉自己。
沈清漪轻轻“嗯”了一声,抬头望向东方天际。那里,墨色的夜幕边缘,已隐隐透出一线极淡的鱼肚白。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暴风中文(m.baofengzw.com)红妆断案:我与状元大人的探案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