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翼清沿着下山的小径缓步而行，就在经过一片阳光斑驳的林边空地时，他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黑色长发的少年正静静地蹲在石阶上，低垂着头，专注地看着什么。
“时透？”
初次见面时便升起的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涌上源翼清的心头，他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主动靠近。
他放轻脚步，走到无一郎身边，也学着他的样子，默默地蹲了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是在看一队蚂蚁正忙碌地搬运着比它们身体大上数倍的食物残渣。
两人就这么并排蹲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林间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富有节奏的打铁声。
过了很久，久到那队蚂蚁都已经成功地将食物拖进了巢穴，时透无一郎才缓缓转过头，那双平时总是显得有些空洞无神的眼睛，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看向了身旁的源翼清：“有什么事情吗？”
源翼清并没有因为对方的直接而感到尴尬，他笑了笑，语气自然地回答：“没有，只是刚好路过。你是什么时候到村子的？”
“刚到。”无一郎的回答很简短，他本就不是多话的性格，但不知为何，看着源翼清温和的脸，他忽然就想说些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像是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的刀坏了。”
“哦哦，”源翼清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你是要上山吗？”
“有人跟我说，这里有可以帮我训练的东西。”无一郎的目光重新投向空无一物的地面，语气平淡。
“训练？”源翼清先是疑惑，随即立刻联想到了刚才的所见，脱口而出，“你说的是一个机关人偶吗？”
无一郎歪了歪头，似乎在努力回忆：“忘记了，应该是吧。”
源翼清想起小铁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劝说道：“那个东西叫‘缘壹零式’，已经非常老旧，快要坏了。而且据说制造它的技术已经失传，坏了就修不好了。你还是找其他东西帮你训练吧。”
时透无一郎闻言，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用他那纯粹而直接的逻辑反问道：“用到坏掉不就好了吗？那个东西，本来就是用来训练的吧。”
在他的认知里，工具的价值就在于被使用。
“话是这么说，但是……”源翼清试图解释，但看着无一郎那双清澈的眼睛，他知道用寻常的道理很难说服他，“可是，那样就太可惜了，那是很珍贵的……”
“物尽其用，不好吗？”时透无一郎再次反问，语气里没有任何挑衅，只是单纯的疑惑。
源翼清见劝说无果，知道对于坚持己见的时透无一郎，硬拦是没用的。
他想了想，提出了一个替代方案：“这样吧，时透。如果你需要对手，我来陪你训练，可以吗？”他指了指自己，“刚好我也需要完善一下我的呼吸法，我们互相切磋，效果应该和那个机关人偶差不多。”
时透无一郎抬起头，认真地看了看源翼清，似乎是在衡量他的实力。片刻后，他点了点头，简洁地应道：“你是柱，可以。”
见他同意，源翼清松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草屑：“那就说定了，从明天开始吧，现在我要下山吃饭了，一起吗？”
时透无一郎没有回答，但也默默地站了起来，然后非常自然地跟在了源翼清的身后，像一只安静的小尾巴，一起朝着山下飘起炊烟的方向走去。
源翼清和时透无一郎在和室里相对而坐。木质餐盘里盛着简单的饭菜：烤鱼、炖萝卜和米饭。
“这里的烤鱼很入味。”源翼清率先打破沉默，夹了一块烤鱼放进嘴里。
时透无一郎没有立即回应，他专注地用筷子将萝卜一块块排列整齐，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源。”
“嗯？”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用那个人偶训练？”
源翼清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对面的少年：“因为它很珍贵。制造它的技艺已经失传了，如果彻底损坏，就再也没有了。”
“工具不就是用来使用的吗？”无一郎的语气平淡，“刀会磨损，人偶会损坏，这都是它们的宿命，只要对斩鬼有用处，就是有价值的。”
“你说得对。”源翼清微微点头，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对面少年那略显空洞的眼睛，“但有些东西的价值，不仅在于它的用途，更在于它承载的记忆和情感。那个人偶，是以一位非常强大的剑士为原型制作的，它本身也是小铁家祖辈的智慧与心血。对小铁而言，守护这个人偶，是他怀念家人、连接过去的一种方式。”
“记忆？”时透无一郎重复着这个词，微微偏了下头，像是在思考一个陌生而遥远的概念。
他手中的筷子无意识地戳着餐盘里已经凉了的炖萝卜，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记不住太多事情。大多数事，都忘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源翼清的心微微一沉。他看着眼前这个天赋异禀却如同迷途孩童般的少年，想起了关于他失忆的传闻。
“握刀的感觉，一直记得。”无一郎继续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源翼清未出口的疑问，“挥刀的时候，身体自己会动。其他的……很模糊。”
源翼清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非常肯定的语气说：“这就足够了，本能往往比清晰的记忆更深刻，那或许是刻在你灵魂里的东西。”他顿了顿，尝试将话题引向更积极的方向，“我的师父炼狱先生说过，剑士的心意和经历，都会融入呼吸和剑技之中。”
时透无一郎听到炼狱的名字，眼神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源翼清注视着这个看似冷漠的少年，忽然明白了什么。时透无一郎不是不珍惜事物，只是他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在理解这个世界。
“明天我们切磋时，让我也见识一下你的剑技吧。”源翼清微笑着说
无一郎抬起头来，那双总是迷雾重重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源翼清的身影。
“好。”
简单的回答，却让源翼清感到一丝暖意。他知道，对时透无一郎而言，这已经是最真诚的承诺。
晚餐后，两人在村中的小路上分别。源翼清望着无一郎离去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无一郎此刻的脚步似乎比平时要轻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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