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7月18日,港城中环,清晨七点。三十六岁的姬子栋站在文华东方酒店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渐渐苏醒的维多利亚港。他深吸一口气,镜中的自己穿着昨天在置地广场新买的阿玛尼西装,深灰色,看着也没比沪市红帮裁缝的更好看,可价格却高出了几倍。领带是弟弟子玉挑的宝蓝色,说这个颜色“旺财”。
“哥,你都在镜子前站了十分钟了。”二十岁的姬子玉从套间里间走出来,一身藏青色的定制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手里把玩着最新款的摩托罗拉手机,那是小倩奖励给他的见面礼物。
子栋转过身,有些难受的笑了笑:“还是扎不习惯这玩意儿!弄得领子太紧了。”
“是你太紧张了。”子玉走上前,熟练地帮哥哥调整领带结,“放轻松,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这和第几次无关!”姬子栋有些脸红,御八珍上市的时候,他的腿都在抖,衬衫都湿了几次,今天算不错了。
看着弟弟年轻的脸庞,姬子栋有些想不通弟弟为啥能这样处变不惊。这几年家里的变化越来越大,他也好久没有回忆起落魄的往事,仿佛那些已经是陈年的照片,慢慢褪去了鲜艳的颜色。而自己也越来越适应现在的生活,不单是家宅和睦,儿女双全,豪车美宅,位高权重,还能说一些简单的外语,懂得分辨红酒的年份,知道在什么场合该用什么牌子的香水。一时间,恍然若梦。
上午八点半,港城联交所门外。镁光灯闪烁不停,记者们争相提问。姬子玉从容地用粤语和英语应对自如,笑容恰到好处。子栋站在弟弟身旁,多数时间只是点头微笑,手心却在微微出汗。上一次可没有这么大的阵仗,自己多数时间是当了吉祥物,应付记者的事儿都是埃德蒙这些本地土着出的面。
“姬先生,作为首家在港上市的东北饲料企业,您认为禾丰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一个戴金丝眼镜的记者用普通话提问。
姬子栋清了清嗓子,用带着东北口音的普通话回答:“我们了解中国农民的需要。禾丰的每一袋饲料,都是从黑土地里长出来的承诺。”
话音刚落,他看见陆戬谷、景涛、李秀兰,以及埃德蒙这些远东投资的合伙人们开始热烈的鼓掌,姬子玉赞许地眨了眨眼。这一刻,他不再是五年前那个陷于困顿的杀猪匠,而是如今御八珍集团的掌舵人,禾丰饲料的大股东。
进入交易大厅,谢建华、王建参加过御八珍上市,模样还算镇定,可小倩、梅梅、刘娟三人则有些震撼莫名。巨大的电子屏幕布满墙壁,红绿数字不断跳动,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交易员的喊叫声交织成一首陌生的交响乐。这里与他们所见的沪市截然不同,却同样决定着企业的命运。
“小鱼儿,看那里。”盛装打扮的小倩轻声问,指向大厅正前方那个巨大的铜锣。御八珍上市子玉没来,她也就没有参加,而厚德上市她则在上课,完美的错过了两次机会,所以对这里的规矩所知不多。
“那个叫敲钟!”子玉解释道:“在这里上市的公司,通常会进行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环节,即敲钟仪式。这标志着公司股票正式开始交易,寓意着公司正式进入资本市场,开启了新的发展篇章。”
“好奇怪,这明明就是只锣啊。”小倩娇憨的吐吐舌头,看得子玉不由得莞儿。
九点五十分,距离上市仪式还有十分钟。子栋借故去了洗手间。在隔间里,他掏出手机——不是弟弟那种时髦的摩托罗拉,而是一台笨重的大哥大——拨通了山城老家的电话。
“爸,是我。”他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有些低沉,“马上就要敲钟了。”
电话那头传来父亲熟悉的声音:“老大,别尿叽,帮你弟弟稳着点!记得多拍点照片回来。老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这个企业也是你们兄弟姊妹的心血,别掉了链子。”
“好的,爸。”子栋仿佛能看到父亲不怒自威的样子,习惯的压迫感让他压下心中的悸动,“家里人都在旁边吗?”
“在,在,全家都在家里等着消息呢!”话筒里传来母亲的声音,满是喜悦的问:“你弟弟呢?”
“子玉在前面应付场面,华清大学生,比我厉害多了!”
“呵呵,我大儿子能耐,老儿子也不孬!你们兄弟俩要互相照应。”
“好的,妈。”挂断电话,子栋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中的自己。三十六岁,鬓角已有了几根白发。
回到大厅,禾丰饲料的股东们正与港交所的工作人员交谈甚欢。看见哥哥,他快步走过来,低声说:“哥,埃德蒙刚刚打听到,国际配售超额认购18倍。”
子栋点点头,这个数字他大致能猜到,但从弟弟口中听到,还是感到一阵踏实。
十点整。
“请禾丰饲料董事长姬子栋先生、执行董事姬子玉先生上台鸣锣。”
在热烈的掌声中,兄弟二人并肩走向那个闪亮的铜钟。子栋注意到弟弟的步伐坚定有力,而自己的双腿却依然有些发软。他脑海里突然泛起白山书院的老师,说过的一句话:虎豹驹,虽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气!
站在铜钟前,子玉轻轻碰了碰哥哥的手臂:“哥,我们一起。”
两只手同时握住钟槌——一只是经历风霜、掌纹粗粝的手,一只是养尊处优、指甲修剪整齐的手。
“三、二、一!”
他们用力敲响铜钟。浑厚的钟声在大厅里回荡,与此同时,大屏幕上跳出“禾丰饲料”的股票代码和发行价:12.50 hKd。
掌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热烈。
子玉望着那个数字,恍如隔世。
十二块五毛。上一世那个企业上市,定价正好也是十二块五毛人民币,他在沪市一夜之间财富自由。那时候他也是这样踌躇满志,睥睨同侪,脑海中想着能让妻儿衣食无忧、相伴终老。谁能想到,时空转换,今天,这个数字还是每股十二块五,只不过人民币变成了港币!如今,爱人虽已经找到,可女儿还会再来么?还有台下的那朵玫瑰,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女孩儿,又该如何交代!
“子玉,我们成功了。”小谢和王建也在台下欢呼,不住的拥抱身边的人,年轻的眼睛里都是熠熠星光。是的,这也是他们的成功,二十二亿五千万,他们这俩隐形股东,今天也成为了亿万富翁!
午宴设在丽思卡尔顿的宴会厅。香槟塔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穿着晚礼服的女士和西装革履的男士们举杯交错。子玉带着小倩周旋在各色人等中间,俨然是这场盛宴的主人。子栋则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眼前的一切。一个侍应生端着红酒走过,他要了杯矿泉水。
“不习惯这种场合?”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子栋转头,看见刘景瑜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有点。”子栋老实承认。
“我四十年前随父亲从温市来港城时,也是这样。”刘景瑜微笑着说,“这么多年,我所有的不习惯都变成了习惯,一切好像都在改变,但找到家人想法一直没变!家人,才是我们努力拼搏的动力源泉,也是我们无惧风雨的坚实后盾。”
子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望着远处的子玉,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午宴进行到一半时,子玉拉着哥哥逃离喧嚣,来到露台。港城七月的风湿热难耐,与山城夏日的干爽形成鲜明对比。
“哥,你看。”子玉指着远处的中银大厦,“想不想在那里拥有自己的办公室,或者干脆买下一栋。”
子栋看着弟弟意气风发的侧脸,突然问:“你还记得咱家门口那棵大榆树吗?”
子玉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当然记得。小时候我总在树下等你下班,你会从饭店给我带回糖酥饼、炸白果、油炸糕。”
兄弟俩相视而笑,那一瞬间,二十岁的子玉又变回了那个跟在哥哥身后贪嘴的小男孩。
下午三点,港股收盘。禾丰饲料报收12.85港元,较发行价上涨2.8%,已是恒生指数震荡下行中的一个异类,逆市而行。
在返回酒店的车上,小谢和王建兴奋地分析着今天的交易数据,子玉却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出神。他看见西装革履的白领步履匆匆,也看见推着小车的摊贩在街角叫卖,看到穿唐装的老先生缓缓散步,看到卖旗筹款的学生在街头穿梭。空气中弥漫着冰镇奶茶的香甜和昂扬的期待——这是回归前夕的港城,每张汗湿的脸庞都映照着时代机遇,每个脚步都踏出向上攀登的节奏。
“小鱼儿,你在想什么?”小倩注意到男友异常的沉默。
“我在想,什么时候,山城的街头,也有这样的景色。”
前面的两人也停下了讨论。
“我们在港城读书,喜欢这里的光鲜亮丽。”小谢神态坚定,“但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的根在山城,在那片黑土地上。那是我们的来处,也是我们的归途。”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王建也有些昂扬,“放心吧,子玉,不管外面有多好,毕业我们都会回去!”
车窗外,港城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如星河。这个光怪陆离的城市,既陌生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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