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的风硬得像鞭子,抽在脸上生疼。
惊蛰没去管那被吹乱的发尾,她的视线像是被钉死在香案上——那道尚未燃尽的诏书一角,鲜红的玉玺印记在灰烬中格外刺眼。
“李氏殉国,特赐三品诰命。”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直接烫进了惊蛰的眼底。
她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一股带着铁锈味的酸涩涌上舌根。
上辈子做卧底时,她见过太多这种“迟来的正义”——人死了,烂了,坟头草都两尺高了,上面才轻飘飘发一张纸,说这人是清白的,是英雄。
这种清白,给鬼看吗?
“陛下。”惊蛰的声音哑得厉害,像是含着一口沙砾,“您既知李氏无辜,既知她是您布下的刀,为何不昭雪?为何要用‘殉国’这种假话来糊弄活人?”
武曌没有立刻回答。
她伸出食指,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轻轻在该在香炉边缘。
刚才那阵风卷起的香灰落在她的指尖,她便那么慢条斯理地捻着,看着灰烬簌簌落下,像是一场微型的雪崩。
“昭雪?”
女帝终于抬起眼皮,那双眸子在夜色里亮得渗人,“朕今日若发皇榜昭雪李氏,明日这长安城里就会冒出一百个自称知晓内情的‘李氏亲眷’,哭诉冤屈,索要恩赏。到时候,这浑水是被搅浑了,可朕要钓的大鱼,也就惊跑了。”
她微微前倾身子,那种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下来。
“惊蛰,你动心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惊蛰藏在袖子里的手猛地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软肉里,借着那点刺痛,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暴戾。
动心?那是找死。
“臣不敢。”惊蛰低下头,盯着地砖缝隙里的一株枯草。
“是不敢,还是不愿承认?”武曌轻笑一声,随手拂去指尖残灰,“你觉得朕冷血?觉得这李氏可怜?”
惊蛰没有接话,脑子里却像过电一样,闪过那晚在枯井里看到的残诏。
那上面写着“假死脱身”。
当时她以为这只是武曌为了安抚李氏画的大饼,可现在想来,那四个字旁边的墨迹似乎有些不对劲——那是后来添补上去的痕迹,墨色比周围更深,晕染的边缘也更锐利。
如果“假死”不是画饼,而是实操呢?
惊蛰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武曌:“李氏没死!当年的刺杀是障眼法!工部也好,国公府也罢,有人在那场火里把她接走了!”
如果她是弃子,直接杀了最干净。
只有还有利用价值的人,才会被费尽周折地藏起来。
武曌唇角的弧度终于深了一些。
“脑子转得还不算慢。”
她从宽大的袖袍里抽出一卷只有巴掌宽的密档,随手抛在香案上。
“三日前,北境驿站截获一封无名密信。信是用腊封的,夹在送往边关的军服里。收件人写的是‘李娘子’,落款只有两个字——‘阿阮’。”
阿阮。
惊蛰的瞳孔微微一缩。
她在国公府的旧档里见过这个名字,那是当年专门负责替国公府销毁账册和书信的贴身婢女,据说在国公府抄家前夜就投井自尽了,连尸首都没找到。
一个死人,给另一个“死人”写信?
惊蛰上前一步,伸手抓起那卷密档。
入手的触感有些奇怪。
这纸张虽然看起来陈旧泛黄,但摸起来厚度不均,尤其是边角处,硬得有些硌手。
指腹轻轻摩挲过纸背,能感觉到里面似乎夹着什么东西,极其轻薄,却有着不同于纸浆的韧性。
那是绢。
惊蛰不动声色地将密档收入怀中,贴着胸口的皮肤,那一点异样的厚度像是一块烙铁。
“朕给你三日。”
武曌的声音在风中有些飘忽,却字字如钉,“去把人找出来。若你能带回活口,李氏自然可以正名,那道追赠的诏书便是废纸;若你带回来的是尸体……”
女帝顿了顿,目光在她那张紧绷的脸上转了一圈,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
“那便证明,你仍是那条只会咬人、不懂收放的野犬。朕这把刀,怕是就要换人了。”
惊蛰没有谢恩,也没有行礼。
她深深看了武曌一眼,转身就走。
那背影挺得笔直,绷得像是一张随时会断裂的弓弦。
直到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观星台下的长阶尽头,武曌才慢慢收回目光。
她伸出手,两根手指捏起香炉里最后一点未燃尽的香灰,在指尖缓缓碾碎。
“只有疯子,才能找到疯子。”女帝低声呢喃,声音散在风里,听不出悲喜。
回到察弊司时,已是四更天。
惊蛰屏退了迎上来的阿月,径直钻进了那间只有她一人能进的密室。
这里四面无窗,只有头顶透气孔漏下的一点微光。
她点亮一盏油灯,将那卷从武曌手中得来的密信平铺在案板上。
昏黄的灯光下,信纸表面只有几句无关痛痒的家常问候,字迹歪歪扭扭,确实像是不识字的粗使丫鬟找人代写的。
但惊蛰的手指,却准确地停在了信纸右下角的空白处。
她端起一旁早就备好的蒸馏水,用毛笔蘸了,极轻、极慢地刷在纸面上。
水渍晕开,纸张迅速软化。
惊蛰屏住呼吸,从发间拔出一根极细的银针,对着纸张的边缘,轻轻一挑。
纸,分层了。
就像是揭开了一层人皮,露出了下面藏着的真相。
在那层薄如蝉翼的夹层薄绢上,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文字,也没有复杂的地图。
只有一个图案。
惊蛰的瞳孔在看清那个图案的瞬间,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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