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三刻,暴雨初歇。
京城的排水沟渠里发出哗啦啦的水声,冲刷着这座庞大帝国的污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混杂着远处打更人沉闷的铜锣声,显得格外凄清。
城西,帽儿胡同。
这里是京城中下层官员聚居的地方,并不宽敞的巷弄里,坐落着工部军械司郎中李淳的私宅。
几盏气死风灯在风中摇曳,将几个身穿黑色飞鱼服的影子拉得老长。
赵无咎站在李宅的院子里,皮靴踩在积水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刚刚杀完人,身上的血腥气似乎比这就雨后的寒气还要重几分。
“大人,搜遍了。”
一名谏察卫百户快步走来,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账册,脸色有些难看:“这也……太干净了。”
“干净?”赵无咎微微挑眉,声音冷得像冰。
“是。”百户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属下带人把地砖都撬开了,这李淳家里,除了几件穿得发白的旧官服,米缸里的一半陈米,还有这本记得清清楚楚的家庭开支账簿,竟然连一百两银子都凑不齐。”
百户回头看了一眼那几间破旧的瓦房,感叹道:“若不是大人您亲手从他脑子里拔出了那根针,谁能相信这么一个‘清官’,竟然是个吞火药的怪物?”
赵无咎没有说话,只是迈步走进了正堂。
屋内的陈设简陋得令人发指。一张缺了角的八仙桌,几把修补过的藤椅,墙上挂着一幅字,写着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克己复礼】。
这四个字,在此时看来,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讽刺意味。
“完美的画皮。”
赵无咎伸出戴着鹿皮手套的手,轻轻抚摸着那幅字,眼神幽深:“正因为他平时装得太像人,所以鬼上身的时候,才没人能看出来。”
他转身走进书房。
书架上摆满了儒家经典和工部营造法式,每一本都被翻得卷了边,上面还有李淳密密麻麻的批注。
赵无咎闭上眼,在书房中央站定。
他在感受。
作为大周最顶尖的猎手,他对“异类”的气息有着近乎野兽般的直觉。
这个房间虽然看似充满了书卷气,但在那股陈旧的墨香底下,掩盖着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他汗毛倒竖的腥甜味。
“咚。”
赵无咎突然睁眼,手指关节轻轻敲击在书架后的墙面上。
声音沉闷。
“咚。”
他又敲了敲旁边。
“咚、咚、空。”
第三下敲击声,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回响。
“找到了。”
赵无咎抽出腰间的短刀,沿着墙砖的缝隙精准地插入,轻轻一撬。
“咔哒。”
书架后的墙面上,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青砖弹了出来,露出了后面一个仅容一人跪拜的微型暗龛。
身后的谏察卫立刻举起灯笼凑了过来。
当灯光照亮那个暗龛内部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见惯了生死的赵无咎,瞳孔都猛地收缩了一下。
暗龛里没有金银财宝,也没有账本密信。
只有一尊约莫一尺高的木雕神像,和一个落满了暗红色灰烬的铜香炉。
那神像雕刻得极其精细,甚至连衣袍上的褶皱都栩栩如生,看制式,竟然也是大周的官服。
但这神像的脸……
它只有下半张脸。
从鼻梁往上,也就是眼睛,眉毛,额头的位置,并不是破损,而是被工匠精心打磨成了一块光滑平整的肉板。
没有眼睛,不需要看。
没有额头,不需要想。
整张脸上,只有一张雕刻得极其夸张的大嘴。
嘴巴微微张开,嘴角上扬,露出一口细密而贪婪的尖牙,仿佛在时刻等待着投喂,又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嘲笑。
在这尊诡异神像的注视下,即便屋内站满了佩刀的精锐,众人也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是什么鬼东西……”百户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这就对了。”
赵无咎看着那张没有眼睛的脸,冷冷道:“不看,不想,只管吃,这就是宗门给这帮傀儡定的规矩。”
“宋老。”赵无咎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
一名背着药箱,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巍巍地走了进来。他是天网特聘的首席仵作,宋慈(化名),有一双能辨识万毒的鼻子。
“来看看这香灰。”赵无咎指了指那个铜香炉。
宋仵作凑上前,用一根银针挑起一点暗红色的香灰,放在鼻端轻轻嗅了嗅。
下一瞬,老人的脸色骤变,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般猛地后退,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这……这是‘迷魂草’!”
宋仵作掏出手帕捂住口鼻,声音发颤:“大人,快退后!这东西虽然烧完了,但残毒还在!”
“迷魂草?”赵无咎眉头紧锁。
“是南疆百越的一种禁药,能致幻,让人精神恍惚,听命于人。”宋仵作脸色凝重,“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这香灰粘稠油腻,烧完不散,显然是在制作香料时,混入了人血……而且必须是至亲之人的心头血,晒干后研磨成粉。”
“李淳每天跪在这里,闻着这种血香,对着这尊只有嘴的神像膜拜……”宋仵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难怪他会失去理智去生吞火药,他的魂,早就被这东西给熏没了。”
赵无咎看着那尊神像,眼中的杀意愈发浓烈。
这种控制手段,比直接杀人更恶毒。
它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只知道执行命令的行尸走肉。
“迷魂草是禁药,大周律法严禁私运。”
赵无咎转过身,声音如刀锋出鞘:“京城里,谁有这东西?”
宋仵作沉思片刻:“这种草味道腥甜特殊,普通药铺根本不敢进货,据老朽所知,只有城南的老字号‘保和堂’,前阵子以‘治疗失心疯’的名义,通过太医院的关系进了一小批。”
“保和堂。”
赵无咎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没有任何废话,直接挥手下令:
“封锁李宅,这尊神像和香灰打包带走,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门,冲入雨夜之中:“一队二队,跟我去保和堂,不管掌柜的是谁,我要活的。”
……
城南,花市大街。
此时已是寅时,街道上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保和堂”药铺位于街角,是一座两层的小楼,平日里这里生意兴隆,此刻大门紧闭,但二楼的窗户却透出一丝昏黄的灯光。
赵无咎带着二十名精锐,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无声地包围了药铺。
他站在门口,抬手示意手下噤声。
太安静了。
这种安静,不像是人睡着后的安宁,更像是一种暴风雨前的窒息。
赵无咎的手按在了刀柄上,正准备下令破门。
“哐当——!”
突然,二楼传来一声闷响。
那是凳子被踢倒的声音。
赵无咎瞳孔猛缩,那是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冲!救人!”
“砰!”
厚实的木门被一脚踹开,二十名谏察卫如同离弦之箭冲入店内,直奔二楼。
然而,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当赵无咎冲上二楼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身后的几名年轻卫士差点叫出声来。
昏黄的油灯下,一个穿着绸缎长袍的胖掌柜,正挂在房梁上。
他的身体还在剧烈地晃动,显然是刚刚踢翻了凳子。
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双手并没有被绑住。作为自杀者,在窒息的痛苦中,本能反应应该是去抓脖子上的绳子挣扎。
但他没有。
他的双手垂直地垂在身体两侧,一动不动,任由绳索勒紧喉咙。
他的脸上,带着和李淳死前一模一样的表情——那个嘴角上扬、皮笑肉不笑的“机械微笑”。
仿佛死对他来说,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解脱,一种任务完成后的关机。
“把他放下来!”一名百户急忙冲上去想要割断绳子施救。
“别动。”
赵无咎冷冷地制止了他:“没用了。你看他的心口。”
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掌柜的胸口处,有一块诡异的凹陷。
“心脉已断。”赵无咎走上前,用刀鞘轻轻戳了戳尸体,“他在上吊之前,就已经震断了自己的心脉,上吊,只是为了给我们看个样子。”
“看样子?给谁看?”百户不解。
赵无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了掌柜脚边的那张桌子上。
那里放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截鲜血淋漓的舌头。
断口处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被主人亲手割下来的。
旁边还扔着一把带血的剪刀。
另一样,是一张发黄的草纸。
纸上没有任何文字。
只有一个用那截断舌蘸着鲜血,画出的诡异符号。
那是一个黑红色的漩涡。
线条扭曲,旋转,像是一只深邃的眼睛,又像是一个吞噬一切的海底深渊。
鲜血还在纸上流淌,让那个漩涡看起来仿佛在缓缓转动。
“这是……”
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个符号中蕴含的恶意。
那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一种无声的嘲笑。
你想问?我连嘴都不要了。
你想查?那就来这个漩涡里,看看你会不会被淹死。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百户感觉背后的衣服都湿透了,“这帮人……这帮人到底是图什么?连命都不要了?”
“因为在他们眼里,命本来就不是他们自己的。”
赵无咎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拿起了那张画着血色漩涡的草纸。
他看着那个符号,脑海中浮现出东海的波涛,以及那些关于“鬼船”的传说。
这个漩涡,指向的不是陆地,而是大海。
“把这个符号描下来,发给天网所有分部,尤其是东海分部,查出处。”
赵无咎将草纸折叠收好,眼神中没有愤怒,只有杀意。
“另外,把这掌柜的尸体带回去,交给宋仵作。”
他转身向楼下走去,声音在空荡荡的药铺里回荡:
“剥皮,拆骨,开颅。”
“死人的嘴虽然闭上了,但尸体从来不会撒谎,我不信他真的什么都藏得住。”
窗外,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雨停了。
但这京城里的雾,却似乎比刚才更浓了。
那尊只有半张脸的神像,那个画着漩涡的血符,就像是两只看不见的手,正在缓缓拉开一场更巨大风暴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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