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缓缓碾过白俄罗斯-拉脱维亚边境残留的检查站废墟时,除了铁轮与轨道摩擦的声响,天地间仿佛再无声息。
时间是七月初,本该是草木最为葳蕤、昆虫喧嚣的时节,但眼前这片拉脱维亚东南部的土地,却笼罩在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中。
阳光炽烈,照耀着铁路两侧无边无际的针叶林与白桦林混合地带,也照耀着远处偶尔露出红色屋顶的废弃农庄。风是有的,吹动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但这声音非但没有增添生气,反而衬得环境更加空旷、死寂。
驾驶室内,气氛比窗外景象更加紧绷。
“我们已经深入拉脱维亚境内约十五公里。”卡齐米日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根据旧地图前方即将接近第一个较具规模的城镇——泽姆盖尔,铁路将从城市南郊穿过。”
霍云峰站在观测窗前,眼光扫过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林间空地、破损的栅栏、半塌的桥墩。太干净了。
从越过边境线开始,无人机持续前出侦查,热成像镜头里除了偶尔一闪而过的鹿或野兔的小小光点,再没有其他移动的热源。
没有蹒跚的身影,没有零星的嘶吼,甚至连南方常见的、在废墟中翻找腐食的动物都极少见。
“这种安静……不对劲。”马库斯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他正在车顶的观察位,“我在阿富汗山区待过,真正的荒芜不是这样。这里……像被扫帚仔细清扫过,连‘垃圾’都没留下。”
陆雪从生活车厢来到驾驶室后部,递给霍云峰一杯温水,她的脸上也带着忧色:“这里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连铁锤都一直竖着耳朵。”
霍云峰接过水杯,指尖传来的温热与窗外的“洁净”形成鲜明对比。
他想起埃琳娜博士在进入拉脱维亚前的推测:“……除非这片区域被‘深度净化’过,或者存在某种‘顶级掠食者’,清空了其他所有竞争者。”
顶级掠食者?智慧型变异体?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保持最高戒备,速度降至可随时紧急制动的范围。”霍云峰下令,“所有武器待命,但非必要不得开火,这种环境里,枪声能传得很远。”
列车如一头警惕的钢铁巨兽,在寂静的轨道上缓慢滑行,每个人都屏息凝神,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战斗人员分布在各个车厢的连接处和射击孔后,眼神锐利。孙工和李建国守在动力舱,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机械故障。还在被要求待在加固过的核心生活舱内,莎拉和艾米丽陪着她们。
绕过一个小山丘,泽姆盖尔城市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那是一片典型的东欧小城景象:低矮的楼房,几座教堂的尖顶,一些工厂的烟囱。在盛夏午后的阳光下,城市静静地卧在那里,没有烟雾,没有火光,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像一座巨大的、精细的模型,或者……一座墓碑。
然而,比城市景象更先引起警惕的,是前方的铁路。
“停车!”卡齐米日猛地喊道,同时手指向前方。
孙工迅速拉下制动阀,列车在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中减速,最终在距离异常点约两百米处完全停下。
所有人都看到了。
前方的铁路路基,在一段长约两百米的区域内,明显地下沉、扭曲了。铁轨本身尚未断裂,但已经呈现出不自然的弯曲和起伏。更严重的是,许多枕木看起来颜色深黑、腐朽不堪,有些已经断裂。
路基两侧的排水沟完全被茂密的杂草和灌木堵塞,附近的地面有明显的、长期积水形成的洼地和泥泞痕迹。
“路基塌陷。”李建国通过望远镜仔细观察后,语气沉重,“这段路……没法直接开过去,强行通过,极大概率脱轨,甚至侧翻。”
霍云峰的心沉了下去。他立刻下令:“小陈放无人机,详细扫描这段路基及周边区域潜在威胁。其他人原地警戒,车顶机枪覆盖所有方向。”
微型无人机“嗡”地一声升空,携带高分辨率摄像头和激光测距仪,对受损路段进行精细扫描。数据实时传回。
结论令人沮丧:损坏比肉眼看到的更严重。不仅表层路基塌陷,下方夯实土层也因长期浸泡变得松软如泥。
大部分枕木已失去承重能力,要修复需要更换几乎所有枕木,并运来大量碎石和夯土重新加固路基——这需要专业的工程设备、大量人力和时间,而他们一样都没有。
“有没有绕行的可能?”霍云峰看向卡齐米日。
卡齐米日迅速查阅地图,摇头:“这是通往里加的主干线之一,最近的备用支线在五十公里外,而且那个方向更靠近另一座大城市,路况未知……”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谁都明白,放弃火车意味着放弃绝大部分补给、重型武器和移动堡垒,在这片完全未知的土地上,几乎是自杀。
“那就只能修。”霍云峰斩钉截铁,“但段塌陷区太靠近城市边缘,一旦开工,动静太大,万一城里有什么东西……”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寂静的泽姆盖尔,城市在阳光下沉默着,却散发着无形的压力。
“要先搞清楚城里的威胁”霍云峰做出了决定,“先把火车倒回刚才经过的那个小高地,那里视野开阔便于防守,然后组织侦察队,进城探查。”
半小时后,火车稳稳停在一处距离泽姆盖尔约三公里、俯瞰铁路线的缓坡高地上。这里原本可能是个小农场,如今只剩几堵残垣,但视野极佳。
经过简短而高效的商议,侦察队组成:霍云峰亲自带队,成员包括马库斯(战术与侦查)、卡齐米日(地形与语言)、扬(追踪与无声战斗)、塔德乌什(火力支援与观察),以及埃琳娜博士(环境与异常分析)。
李建国、孙工、沃伊切、米罗斯拉夫等人留守火车,建立环形防御,由陆雪负责协调内部。
侦察队选择了无声且灵活的徒步渗透。他们携带了弩、复合弓、加装消音器的手枪、军刀和战术斧,以及全套的侦察设备——热成像仪、高倍望远镜和无人机。
下午两点,阳光正烈,侦察队沿着铁路线旁的灌木丛,悄然向泽姆盖尔南郊移动。
越靠近城市,那种异常的“洁净感”就越发强烈。破损的房屋窗户像空洞的眼眶,街道上散落着锈蚀的汽车,许多车辆甚至保持着撞在一起或停在路中间的姿态,仿佛时间在某一刻突然冻结。
但没有血迹,没有骸骨,没有搏斗的痕迹,一些商店的橱窗碎了,里面的货物被洗劫过,但那种洗劫显得……颇有选择性,而且似乎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了。
“看那里。”扬用极低的声音说,指了指路边一丛茂盛的野玫瑰下。那里躺着一具已经彻底白骨化的骸骨,衣服破败,身旁有一个翻倒的背包。骸骨完整没有被啃咬的痕迹,姿态像是倚靠在墙角死去的。
埃琳娜博士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骸骨旁的几片碎布和一个小铁盒。“自然死亡,或者疾病,至少不是被袭击致死。死亡时间……至少三年以上了。”
街道空旷得可怕,风吹过电线,发出呜呜的悲鸣。一只肥硕的灰兔突然从废弃的邮局里蹦出来,看到人影,愣了一秒,才不慌不忙地跳进另一边的草丛。
远处街角,甚至能看到两只鹿的身影一闪而过,它们停下脚步,好奇地朝人类的方向望了望,然后悠闲地走开。
“动物太多了。”马库斯低语,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建筑的窗口和屋顶,“而且不怕人。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里完全没有威胁它们的东西很久了,要么……它们知道那些东西暂时不在这里。”
霍云峰打了个手势,队伍分散成两个小组,沿平行的街道交替掩护前进。他们检查了超市、加油站、诊所、学校……场景都大同小异:废弃、寂静、被时间侵蚀,但没有大规模暴力或感染的迹象。
一些房屋里甚至有居民匆忙离开时未带走的个人物品,照片还挂在墙上,落满灰尘。
空气中飘荡着尘土、霉菌和植物腐烂的味道,唯独没有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腐肉与死亡的气息。
“这不科学。”埃琳娜博士看着读数,眉头紧皱,“就算没有活跃感染者,这么多动物,加上腐败的植物和可能的动物尸体,空气指标不该这么‘干净’……”
疑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每个人的心,他们不敢开枪,甚至不敢大声说话,交流全靠手势和耳麦里最低音量的气声。
每一次转角,每一次进入建筑,都如同在揭开一个恐怖谜盒的盖子,生怕里面蹦出无法应付的东西。
侦察队以惊人的耐心和效率,逐步推进着对城市南部区域的清查。他们避开了可能结构不稳的高层建筑,重点搜索了可能藏匿威胁的地下室、车库、仓库以及视野开阔的制高点。
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从头顶开始西斜,将建筑物的影子拉长。城市依然死寂,只有侦察队员们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或小动物的窸窣声。
在一个小型超市的仓库里,他们看到了被精心收集、但后来似乎被放弃的物资堆,上面盖着防雨布,已经落满灰尘和老鼠粪便。
每一个发现,都加深着这座城市的悲剧色彩,也加深着那种诡异的“洁净”谜团。这里的人,似乎是在绝望中逐渐消亡,或是集体撤离,而非被突如其来的尸潮吞噬。
“没有,什么都没有。”卡齐米日在又一次从一栋办公楼出来汇合后,对着耳麦低声说,“我上到了顶层,视野覆盖周边一公里,没有任何活动的踪迹。”
霍云峰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已经将西边的云层染成了橙红色。他们已经连续搜索了超过五个小时,身心俱疲,但最重要的答案仍未找到——为什么?为什么这里如此不同?
“继续,向城市中心方向再推进五百米,然后无论结果如何,我们必须在天黑前开始撤回。”霍云峰下令,夜晚的未知风险太大。
队伍再次移动,气氛更加凝重。这种一无所获的“安全”,比直接发现敌人更让人焦虑。未知的威胁,永远是最可怕的。
就在他们按照计划,清查完一个街心公园(里面长满了荒草,儿童游乐设施锈迹斑斑),准备转向最后一片商业区时——
“这里是卡齐米日。”耳麦里突然传来他压低却急促的声音,他带领的小组在另一个方向,“我发现……你们最好过来看看。注意,没有直接威胁,但……情况异常。”
霍云峰和马库斯对视一眼,立刻赶去。那位置在城市东北边缘,靠近一片看起来像是社区活动中心或学校附属设施的区域。
几分钟后,他们穿过一片荒废的足球场,绕过一栋低矮的体育馆建筑,眼前出现了一个标准的、奥林匹克规格的露天游泳池。
泳池早已干涸,池底积着一层厚厚的淤泥和枯叶。
但吸引所有人目光的,不是干涸的池子,而是池子里堆放的东西。
那是尸体。
不是骸骨,是已经严重碳化、但大体还保留着人形的烧焦的尸体。
数量之多,令人头皮发麻,它们被杂乱无章地丢弃在泳池底部,层层叠叠,堆起了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小丘。
大部分尸体蜷缩着,保持着被焚烧时的痛苦姿态,焦黑的皮肤紧贴着骨头,许多已经碎裂。
空气中,即便过去了不知多久,似乎依然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肉类和有机物极度燃烧后特有的、混合着灰尘的刺鼻焦糊味。
所有人都僵住了,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即使是历经生死的他们,也被这残酷而诡异的场面镇住了片刻。
霍云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起手,示意队伍散开警戒,同时他和马库斯、埃琳娜博士小心翼翼地靠近泳池边缘。
近距离观察,细节更加骇人,尸体焚烧得非常彻底,几乎没有任何衣物残留,焚烧似乎是在死后进行的,因为看不到挣扎时可能造成的位移痕迹。有些尸体相互粘连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数量……难以精确统计,但肯定超过五千以上。”埃琳娜博士的声音有些发颤,但职业本能让她开始分析,“焚烧温度极高,非常专业和彻底,目的是完全灭活……和消毒。看池壁有反复灼烧的痕迹,这里可能被多次使用。”
“使用?”霍云峰捕捉到了这个词。
“作为一个……焚尸点。”埃琳娜深吸一口气,“有人或者某种有组织的力量,在这里系统性地焚烧尸体。这些尸体来源不明,但焚烧的目的很明确——防止疾病或……其他东西传播。”
马库斯用望远镜仔细扫视泳池周围:“没有搬运工具留下的明显痕迹,时间应该不短了。周围也没有近期活动的脚印,是谁干的?为什么要选在这里?这些尸体……是感染者?还是正常人?”
没有人能回答。
卡齐米日从泳池另一侧绕过来,脸色异常严峻:“我检查了周围建筑,没有生活痕迹,没有武器残留,没有标识。就像……干完活,把工具和一切都收拾干净,然后消失了。”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进泳池,给那些焦黑的轮廓镀上一层诡异的、温暖的金红色,对比之下,那场景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霍云峰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蔓延全身。泽姆盖尔的“洁净”,找到了一个恐怖的解释。这座城市并非自然演变成这样,而是被“清理”过,用这种极端、彻底的方式。
夜风渐起,吹过高地,带来远方森林的涛声,也仿佛带来了那泳池中无声的哀嚎与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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