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沈飞忽然从梦中惊醒,不是因为那些混乱的能量溪流,也不是因为“初代”残影的嘶鸣。这次,他梦见自己站在“洗心潭”边,潭水不再平静,而是如同烧开般剧烈翻涌,水花却不是透明,而是泛着暗沉污浊的、如同铁锈与淤泥混合的颜色。潭水深处,那规律的“嘀嗒”声变得急促而杂乱,仿佛精密的钟表内部突然卡进了沙砾。更让他心悸的是,那冰冷银灰色的能量溪流,在梦境中骤然变得粗壮汹涌,如同一条冰冷的巨蟒,蛮横地绞入淡蓝与淡金色的溪流之中,所过之处,清澈的溪流被迅速“污染”,变得滞涩、灰败……
他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太阳穴突突作痛。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恶心、恐慌和某种冰冷共鸣的复杂感觉在胸腹间翻腾。
“沈飞?”外间传来苏念卿立刻惊醒的低问,随即是起身的窸窣声。
“我没事……”沈飞声音沙哑,抬手按住额头,“做了个噩梦。”他顿了顿,补充道,“和‘洗心潭’有关。”
苏念卿点亮了油灯,橘黄的光晕驱散了些许寒意。她端了杯温水过来,看着沈飞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眉头紧蹙。“又是那种……感知?”
沈飞接过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稍微平复了心悸。“嗯。比之前清晰……也更糟糕。我感觉……那潭水下面,或者连接着潭水的什么东西,正在……出问题。有一种很冷的、带着‘秩序’但又充满破坏性的力量,正在干扰甚至侵蚀那里本来的平衡。”
苏念卿立刻联想到顾婆婆所说的“老物件……沾了灵,也沾了尘”。难道沈飞梦中所感的,就是那“尘”正在侵蚀“灵”?
“要告诉虚云道长吗?”
沈飞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暂时不要。这只是我的梦境感知,没有实证。而且……”他看向窗外依旧浓重的夜色,“道长他们未必不知道。或许,这正是他们留我在此的原因之一。”
利用他的特殊感知,来监测山门能量系统的异常?
这个猜测让苏念卿心中一沉。
天色微明时,虚云道长照常前来。他敏锐地察觉到沈飞气色的异常,捻针时仔细探查了他的脉象和眉心气韵,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昨夜休息得不好?”虚云问道,语气平和。
“做了些乱梦,劳道长挂心。”沈飞避重就轻。
虚云没再多问,只是今日行针时,在沈飞头顶几处穴位多留了片刻针,针尖微微震颤,发出极细微的嗡鸣。沈飞感到一股温和却坚定的暖流从头顶灌入,驱散了残留的寒意和混乱感,精神为之一振。但同时,他也隐约感觉到,这股暖流似乎有意识地在他灵台外围“巡视”了一圈,仿佛在加固某种“屏障”。
治疗结束后,虚云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对苏念卿道:“苏姑娘,今日天气尚可,可否陪老道去‘洗心潭’边走走?有些关于沈小友后续调理的事,想与你商议。”
苏念卿看了一眼沈飞,沈飞微微点头。
“是,道长。”
两人沿着小径走向洗心潭。清晨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林间鸟鸣清脆,露珠在草叶上滚动。一切都与往常无异。
走到潭边,虚云道长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坐下,示意苏念卿也坐。
“苏姑娘来此数日,觉得这山门如何?”虚云望着平静的潭面,忽然问道。
“清静安宁,灵气充沛,是个养伤避世的好地方。”苏念卿谨慎地回答。
虚云微微一笑:“是啊,好地方。可好地方,往往也藏着不为人知的麻烦。”他转过头,目光清明地看着苏念卿,“比如这口‘洗心潭’。”
苏念卿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道长何出此言?这潭水清澈见底,看起来并无特别。”
“看起来而已。”虚云轻叹一声,“此潭并非天然形成,乃是数百年前,堂中一位精研地脉与灵枢的先辈,依据古法,在此地一处天然灵眼上开凿引导而成。其作用,便是汇聚、沉淀、调和这方圆数十里山峦的地气灵机,使之归于和谐,滋养山门。”
他顿了顿,继续道:“潭底深处,并非只有石头和水。那位先辈留下了一套极为精妙的‘灵枢阵列’,以特殊材质的玉石和金属为基,按照星象地络排布,自成循环,维系着此地的清灵之气。那便是顾婆婆口中,沾了‘灵’的老物件。”
苏念卿静静听着,等待下文。
“然而,时光流转,外物侵扰。”虚云道长语气转沉,“约莫百年前,山外时局动荡,战火频仍,更有一些……秉持不同理念、手段亦更加‘激进’的势力崛起。他们探索天地奥秘的方式,与我堂古法迥异,更倾向于‘解析’、‘控制’和‘利用’。其中一支,便曾觊觎我堂这汇聚灵机之地。”
“他们试图强行解析‘洗心潭’下的灵枢阵列,甚至想接入他们自己那套基于‘器用’之道的系统,以达到某种目的。虽然最终被我堂先辈击退,未能得逞,但他们的‘探针’或者说‘楔子’,却有一些残留的‘印记’或‘污染’,顽固地嵌入了灵枢阵列的某些外围节点,难以根除。”
虚云的目光变得悠远:“这些残留的‘器谐’印记,本身并不活跃,甚至与灵枢的主体阵列处于某种僵持平衡状态。但它们就像混入清泉的泥沙,虽不致命,却始终是个瑕疵,也偶尔会因外界能量扰动或阵列自身运行周期的波动,而产生一些……不谐的涟漪。”
沈飞梦境中那冰冷银灰色、如同污染巨蟒的能量溪流……难道就是指这些百年前残留的“器谐”污染?
“道长是说,‘洗心潭’偶尔的异常,源于此?”苏念卿问道。
“部分是。”虚云点头,“但近日,老道察觉,潭下灵枢阵列的波动,似乎比以往更加不稳定。那些沉寂许久的‘污染’印记,也似有微弱的活化迹象。这或许与山外近期天地气机扰动有关,也或许……是受到了某些同源‘器谐’的近距离影响。”
同源“器谐”……沈飞?
苏念卿瞬间明白了虚云带她来此谈话的真正用意。
“道长是担心,沈飞的存在,会加剧这里的‘污染’活化?”她直截了当地问。
虚云坦然道:“确有这份顾虑。沈小友体内的‘器谐’烙印,与百年前入侵者所留的印记,虽非完全相同,却根源相似,皆属那‘解析与控制’一脉的造物。它们之间可能存在某种程度的共鸣或吸引。沈小友在此修养,其自身‘灵谐’与山门清气的滋养固然有益,但他无意识散发的‘器谐’波动,也可能像投入静水的石子,扰动那些沉寂的‘泥沙’。”
他看向苏念卿,眼神郑重:“所以,老道需要苏姑娘协助。沈小友对你信赖有加,你的存在能极大稳定他的心绪。在他完全掌控自身‘灵谐’,覆盖掉那些‘器谐’烙印之前,我们需要更加密切地关注‘洗心潭’的状态,也需要引导他,尽可能将感知集中在自身修养上,而非过度外放,触及潭底那些敏感的存在。”
这既是解释,也是请求,更隐含着告诫。
苏念卿沉默了片刻。虚云道长坦诚了部分秘密,也点明了潜在风险。这比一味的隐瞒或敷衍更能赢得信任,但也将责任部分转移到了他们身上。
“我明白了,道长。”苏念卿最终点头,“我会尽力。但沈飞的感知能力似乎正在随着治疗而增强,有时并非他能完全控制。若真的出现异常,或他的梦境预警……”
“若真有不谐发生,老道自会处置。”虚云承诺道,“告知你们这些,是希望心中有数,行事有度。山门庇护你们,也需要你们共同维护此地的清净。这并非交易,而是……共处之道。”
谈话到此告一段落。虚云道长又交代了几句沈飞今日用药的注意事项,便飘然离去。
苏念卿独自在潭边站了一会儿。晨雾散尽,阳光洒落,潭水碧绿清澈,丝毫看不出底下埋藏着数百年的古老阵列和百年前入侵留下的“污染”。
平静之下,是历史的沉积与新旧理念的无声角力。而他们,恰好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踏入了这片领域。
她回到石屋时,沈飞已经起身,正靠坐在床头,望着窗外发呆。
“念卿,道长跟你说了什么?”沈飞问道,眼神锐利。
苏念卿将虚云的话,包括“洗心潭”的来历、古老灵枢阵列、百年前的入侵残留污染,以及道长对沈飞可能引发扰动的担忧,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沈飞听完,沉默了很久。
“原来如此……”他喃喃道,“所以我梦里的‘污染’,是真实存在的历史残留……和我身上的‘烙印’同源……”他苦笑了一下,“看来我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这些‘脏东西’。”
“道长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提醒我们注意。”苏念卿握住他的手,“他也说了,会帮你清除这些烙印。在此之前,我们需要更小心些。”
沈飞点点头,目光却有些出神。“念卿,你说……百年前入侵‘哲人堂’的那股势力,会不会就是‘伊甸’的前身?或者,是‘伊甸’理念的来源之一?”
这个问题让苏念卿一怔。从时间上看,百年前正是西方科技和理念开始大规模冲击东方的时期。“伊甸”那种极端理性、控制、机械改造生命的理念,与虚云描述的“解析、控制、利用”的入侵者手段,确有相似之处。
“有可能。”苏念卿谨慎道,“但道长没有明说,或许其中还有更复杂的渊源。”
“如果真是同源……”沈飞的眼神变得深邃,“那我对‘洗心潭’异常的感知,可能不仅仅是因为共鸣。会不会……我体内的‘烙印’,在某种程度上,也能‘感应’甚至‘解读’那些残留污染的状态?就像……一把钥匙,靠近了与之匹配的、生锈的锁孔?”
这个猜想更大胆,也更具危险性。如果沈飞不仅能“感应”到污染,甚至可能无意识间“激活”或“解读”它们……
“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道长。”沈飞忽然低声道,眼神中闪过一丝决断,“我需要先自己弄清楚,我这种‘感应’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又能做到什么。盲目说出来,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戒备,甚至……限制。”
苏念卿看着他,心中担忧,但也理解他的想法。在“哲人堂”这个看似庇护实则规则森严、秘密重重的地方,保留一些底牌和主动探查的能力,或许是必要的生存智慧。
“但你必须答应我,绝对不能冒险!有任何异常,立刻停止,告诉我。”苏念卿严肃地说。
“我保证。”沈飞郑重承诺。
接下来的几日,沈飞表现得更加“安分”。他积极配合治疗,大部分时间在屋内静养,阅读明心送来的一些关于调息养性、山水自然的古籍抄本(内容经过筛选,不涉及核心秘法),偶尔在苏念卿陪同下在“听松台”附近短暂散步,绝口不再提“洗心潭”,也仿佛忘记了那些怪梦。
但苏念卿知道,他并未停止感知。每当夜深人静,她都能看到沈飞闭目凝神,呼吸变得异常悠长缓慢,似乎在用某种方式,极其克制地“扫描”着自身和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他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眼神也越发清亮内敛,偶尔与她对视时,眼中会闪过一抹深思和了然。
他在适应,在学习,在试图掌控自己这份独特而又危险的能力。
虚云道长似乎对沈飞的“安分”很满意,治疗也更加深入。石针开始刺入更隐秘的穴窍,药物的配伍也出现了新的变化,加入了更多温养神魂、固本培元的成分。
山间的日子依旧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下,沈飞和苏念卿都知道,一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顾婆婆又来过一次,这次送来了一些新鲜的野菜和几只山鸡。她依旧热情亲切,拉着苏念卿说了好些山居的趣事和注意事项,对沈飞的情况只是关心地问候了几句,并未多言。只是在临走前,她似是无意地提起:“前两天夜里,村里守夜的狗叫得厉害,朝着山这边。老人们说,可能是山里的‘老东西’有点不安生。不过天亮就好了,没事。”
苏念卿将这话记在了心里。村里狗叫的方向,正是“洗心潭”乃至山门更深处的方向。
“老东西”不安生……是指灵枢阵列的波动,还是那些“污染”的活化?
又或者,是沈飞尝试感知时,引起的细微涟漪?
平静,似乎越来越像一层脆弱的薄冰。
而打破这层薄冰的,并非来自山内。
这一日下午,明心匆匆来到“听松台”,面色比平日凝重几分。
“虚云道长请沈公子、苏姑娘,以及‘灰刃’先生,前往‘静观堂’。”
“静观堂”是位于更高处山峰的一座古朴殿堂,平日不对外开放,是“哲人堂”长老议事和接待重要访客之所。
突然的传唤,让苏念卿和沈飞都心生警惕。
“可知何事?”苏念卿问。
明心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山外……来了客人。持‘旧契’而来。”
旧契?
苏念卿和沈飞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与一丝不安。
山外的客人,持着古老的契约而来。
这平静的山门,恐怕要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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