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那个位置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团吸满水的棉花,堵得慌,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坠胀感。
这种感觉从今天早上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就有了。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强烈。
因为母亲不在。
这太反常了。
以往每一年的生日,从选定宴会主题到敲定玫瑰花的颜色,母亲都要亲自过问,并且一定要站在她身边,用那种挑剔又骄傲的目光审视着每一个来宾。
——母亲享受这种时刻,甚至比她这个寿星还要享受。
但今天,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整岁生日,母亲却在早上匆匆接了一个电话后就离开了。
“妈妈要去一趟林家,林阿姨那边有点急事要商量。”
那是她临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平日里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谢薇雪很少见到的焦躁。
林家能有什么事?比她唯一的女儿二十岁生日还要重要?
还有……父亲。
谢薇雪的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望向庄园大门的方向。
那个方向空空荡荡。
她知道父亲总是很忙。
但即使如此,在每年她生日时,至少都会露面,这也是她为数不多能见到他的机会。
“谢伯伯今天怎么还没到呀?是不是给薇薇准备什么惊喜去了?”
旁边一个不知趣的女生为了讨好她,笑着问道。
谢薇雪握着酒杯的手僵了一下。
她脸上的笑容差点没挂住,那种被戳破了某种假象的恼怒瞬间涌了上来。
“爸爸在国外有个很重要的事。”
她冷冷地开口。
“今天赶不回来,不过礼物早就让人安排了。”
那个女生被她突然冷下来的语气吓了一跳,有些尴尬地闭了嘴。
“嗡——”
放在手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三叔”。】
谢薇雪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几秒,原本提着的那口气稍微松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恼怒。
竟然是那个平日里只会跟在她父亲身后点头哈腰,逢年过节还得变着法子给她送限量款包包来讨好她的谢宏。
那个旁系的透明人。
“真是的……这种时候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谢薇雪低声抱怨了一句,但震动一直没停。
她皱了皱眉,对身边那个还没来得及走开的女生敷衍地点了点头,转身朝着花园一侧的白色回廊走去。
回廊尽头连接着一个小型的玻璃花房,那里没什么人,只有几盆开得正艳却无人欣赏的洋兰。
谢薇雪推开玻璃门,一股湿润而闷热的花香扑面而来。
她反手关上门,这才慢吞吞地从包里拿出手机,划开了接听键,再是习惯性地先晾了对方两秒,才有些不耐烦地开了口。
“三叔?有什么事吗?我现在很忙。”
“如果是要送礼物的话,直接交给管家就好了,这种小事没必要特意打个电话过来。”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以前那种谄媚的笑声,也没有那种唯唯诺诺的“是是是,打扰大小姐了”。
——一阵短暂且令人不安的沉默。
谢薇雪愣了一下,她拿下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确认通话正在进行中。
“喂?三叔?你听得见吗?信号不好的话我就……”
“薇雪。”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声音。
那种平日里总是有着讨好意味的声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陌生的平静与公事公办。
甚至,那两个字喊得有些冷硬,没有带那个平时必定会加上去的“大小姐”后缀。
谢薇雪本能地感到了一阵不舒服。
就像是习惯了趴在地上的影子突然站了起来,用一种平视甚至俯视的目光打量着她。
“三叔,你这是什么语气?”
她皱起眉,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如果你是来找不痛快的,那我只能先把电话挂了,等我有空再跟爸爸说……”
“你爸爸大概没空听你说了。”
谢宏打断了她。
“……你说什么?”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
“三叔,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我爸爸只是去国外出差了,如果你敢乱说——”
“是不是乱说,你自己应该也感觉到了。”
谢宏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
“你的母亲今早也走了吧?”
“薇雪,你都二十岁了,不是那个还要人哄着的小孩子了。有些事情,哪怕没人告诉你,你也该学会自己看了。”
谢薇雪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花房里的空气似乎变得稀薄起来,那种潮湿的花香也变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甜腻,堵在喉咙口,让她想吐。
母亲早上的焦躁,匆忙的离去,还有那一通所谓的“急事”电话。
以及父亲那个始终处于关机状态的私人号码。
所有的碎片都在这一刻拼凑起来,却组成了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的画面。
“你们……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谢薇雪的声音有些发抖,她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扶住旁边的花架,指甲死死抠进了木质的架子里。
“谢宏,你不过就是个旁系,平时连进主宅都要通报的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我要给爷爷打电话,我要……”
“老爷子今天中午气的进去了,现在还没醒。”
谢宏再次打断了她。
“听着,薇雪。我打这个电话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也不是来听你发脾气的。”
“这些事现在还没人通知你,因为我还记得你平时对我不错,所以来通知你。”
通知。
这个词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了谢薇雪的脸上。
“主宅那边的安保系统从今天下午开始会进行全面升级和更替,你那边的权限可能暂时用不了了。”
谢宏继续说道,语速很快。
“还有,你名下的那几张附属卡,因为涉及家族资产清算流程,银行那边可能会暂时冻结。你手里的现金最好省着点花。”
“至于你今天这场生日宴……”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翻动纸张的声音。
“费用是走公账报销的吧?但这笔单子现在没人签字了。财务那边可能会卡一下,你自己得想办法把尾款结了,或者先欠着,去跟供应商那边谈谈。”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颗钉子,精准地钉在她那摇摇欲坠的世界里。
权限冻结。
资产清算。
自己付钱。
这些词汇对于谢薇雪来说陌生得就像是另一个维度的语言。
她从来不需要关心钱是从哪里来的,也不需要关心那些只会对她点头哈腰的人听谁的命令。
她以为只要她姓谢,这一切就是天经地义的。
“你……你疯了吗?”
谢薇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是我的卡!那是爸爸给我的!你凭什么冻结?你是想造反吗?!我要把你赶出谢家!我要让爸爸……”
“谢云涛已经管不了这些了。”
谢宏抛出了这句话,甚至直呼了她父亲的名字。
“而且,现在谢家乱成一锅粥。”
“林家那边像是躲瘟神一样躲着我们,几个原本谈好的项目全黄了,大家都在忙着抢剩下的那点肉,没人有空来管你这个大小姐还在不在过家家。”
“薇雪,看在你叫我一声三叔的份上,我最后提醒你一句。”
男人的声音顿了顿。
“聪明点的话,就赶紧回家,把你那些名牌包和首饰都收好。那可能是你以后唯一的依靠了。”
“别指望你妈妈会回来接你,也别指望还有谁能像以前那样宠着你。”
“这次的天,是真的塌了。”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谢薇雪僵硬地站在原地。
“啪嗒。”
手机磕在花架边缘,又弹落到地毯上。
【“这次的天,是真的塌了。”】
谢宏最后那句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荡。
“胡说八道……”
谢薇雪颤抖着嘴唇,低声喃喃。
“都是胡说八道……什么天塌了……什么没人管我了……”
那个平日里总是唯唯诺诺的三叔肯定是疯了。
或者是喝多了。
或者是被那个只会装模作样的林家给骗了。
妈妈怎么可能不管她?
就在今天早上,妈妈还亲自给她挑选了这件礼服,虽然当时她看起来很急,但她还是亲手帮自己整理了裙摆的褶皱。
妈妈最爱她了。
谢薇雪深吸了一口气。
湿热的花香呛进肺里,让她有些反胃。
她弯下腰,手指僵硬地去捡地上的手机。
屏幕还在亮着,显示着刚刚通话结束的界面。
谢薇雪的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点开了那个被置顶的,备注为【最亲爱的妈咪】的号码。
一定要告诉妈妈。
告诉她谢宏这个混蛋居然敢这么跟自己说话,告诉她有人想要造反,让她赶紧回来处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嘟……”
漫长的等待音。
谢薇雪死死地把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旁的一株蝴蝶兰。
娇嫩的花瓣被她攥在手里,揉出了汁液。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
正忙?
谢薇雪愣了一下。
也是……妈妈去林家商量事情了,肯定是在开会。
她不甘心地挂断,又拨了一次。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忙……”
再一次。
“对不起……”
直到第四次,听筒里连那声“嘟”都没有了,直接变成了那个毫无感情的女声。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正在通话中。
谢薇雪的手指开始发冷。
她知道这个提示音意味着什么。
“拉黑……?”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像甩掉一条毒蛇一样猛地甩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是她的亲生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
哪怕天底下所有人都背叛她,妈妈也绝不可能把她拉黑。
或许是信号不好?
对,花房这边的信号一直都不太好。
谢薇雪慌乱地切换到微信界面。
她点开那个头像是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花的对话框。
【妈咪,三叔刚刚给我打电话说了好多奇怪的话,他还骂我!你快接电话呀!】
发送。
——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瞬间跳了出来。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谢薇雪盯着那个红色的圆圈。
拒收。
不是没信号,不是没看见。
是拒收。
是被拉黑了。
电话,微信,所有能联系的方式,都被切断了。
就在这一刻,就在她二十岁生日宴会即将开始的前十分钟,那个曾经发誓会让她做一辈子公主的母亲,亲手剪断了她们之间所有的联系。
没有任何解释。
甚至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就像是……扔掉一个已经没有任何价值的包袱。
“骗人的吧。”
谢薇雪的身体晃了一下,后背撞在了身后的花架上。
那个原本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陶土花盆被碰歪了,“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
泥土洒了一地,混杂着那株被她捏碎了花瓣的蝴蝶兰。
“为什么……”
外面的草坪上传来一阵隐约的欢笑声和乐团试音的声音。
那些人还在等着她闪亮登场,等着看她拆开昂贵的礼物,等着对她说生日快乐。
【“你活在一个用谎言和奢饰品堆砌起来的虚假泡沫里,享受着那些所谓‘朋友’虚伪的追捧,却从没想过,一旦谢家不再需要你,你会剩下什么。”】
【“你什么都不会剩下,你只会是一颗弃子。”】
原来是真的。
……
谢知行的手维持着那个翻页的动作。
【解剖记录:受体w-192】
那一页并不只有冰冷的文字。
在那行打印的编号下方,贴着几张有些褪色的彩色照片。
胸腔被打开,肋骨被强行撑开至极限,暴露出里面那些已经呈现出诡异蓝紫色的脏器。
肝脏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白色结晶,心脏肿大变形,周围满是黑色的淤血。
“呕——”
谢知行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一股强烈的酸水毫无预兆地从胃里翻涌而上,直冲喉咙。
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角暴起青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弯下腰,捂着嘴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干呕声。
那是他的母亲。
是他记忆里那个会在深夜为他缝补校服,会把唯一的肉菜拨到他碗里,总是温柔地笑着摸他头的女人。
少年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倒在那满是污渍的地板上。
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手肘。
伍茗用另一只手拿过谢知行手中那个快要掉落的金属框,将其稳稳地放在旁边的实验台上。
“深呼吸。”
“不要看那些红色的地方,看墙角的白色瓷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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