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辐射区的苍白被洗淡了些。评估船在十公里外升起一座银色塔楼——不是武器,是“观察站”。塔身透明,能看见里面排列着一千个休眠舱,像蜂巢里沉睡的幼虫。
第一个空白体走出地下空间时,摔了一跤。
它的半透明身体还没完全适应重力,手脚协调度只相当于人类三岁幼儿。但它摔倒后没有立刻爬起来,而是趴在地上,好奇地用手指戳水洼——雨水在它指尖凝聚,映出它那张模糊的、正在自我塑造的脸。
“它在……探索。”韩青说。他坐在一块水泥残骸上,银色身体上的彩虹纹路已经蔓延到胸口,像血管网。他的声音恢复了部分人类音色,但仍有电子音的质感,像信号不良的收音机。
苏瑜蹲在水洼边,对空白体伸出手:“这是水。可以喝,可以洗,可以……玩。”
空白体歪着头——这个动作它做得很自然,像是从人类数据库里自动调取了“困惑”的肢体表达。它把手放进苏瑜掌心,皮肤触感温暖而柔软,不像瑟兰的冰冷镜面。
“水……” 它重复,声音还是合成音,但音调在模仿苏瑜,“……玩?”
小雨抱着向日葵跑过来,摘下一片花瓣放进水洼。花瓣漂浮,像艘小船。
空白体的眼睛——那对色彩漩涡——突然聚焦。它盯着花瓣小船,看了整整三十秒,然后说:
“它……会沉吗?”
小雨笑了:“也许会,也许不会。你可以吹一口气试试。”
空白体撅起嘴,笨拙地吹气。气流太弱,花瓣只是晃了晃。它皱起眉——这个表情是刚生成的,眉头位置的肌肉组织正在从半透明变成肉色。
“不够。” 它说,然后深深吸气,这次吹出了足够的气流。
花瓣小船漂向水洼另一头。
空白体盯着小船到达“对岸”,脸上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完整的微笑。不是模仿,是发自体验的喜悦。
铁砧镇的老周带着二十个镇民来了,推着三辆板车,上面堆满了东西:生锈的齿轮、彩色玻璃碎片、破旧的布娃娃、甚至还有一台老式打字机。
“教学用具。”老周把东西卸在地上,抹了把汗,“艾欧的记录说,瑟兰学习是通过数据输入。但咱们教人……得用手,用眼睛,用这儿。”他指了指心口。
李小峰正在帮父亲搭简易棚屋——这里将成为临时的“学校”。老赵挥锤子时,银色手臂上的彩虹纹路会随着用力而发光,像活着的电路。
“爸,”李小峰小声问,“你的手……有感觉吗?”
老赵停下,看着自己的银色右手。他慢慢握拳,又张开:“有。但不是触觉……是‘知道’。知道锤头接触钉子时的压力值,知道木头纤维的断裂阈值……”他顿了顿,“但不知道……‘木头香’是什么。”
他弯腰捡起一块刨花,放在鼻子前。银色鼻孔没有嗅觉传感器,但他胸口的彩虹纹路突然亮起微光。
“现在知道了。”老赵轻声说,“是……陈默工棚里的味道。”
观察站塔楼顶层,组长和其他观察者正在监控一切。
它们的镜面脸上不再有数据流,取而代之的是实时画面:空白体学吹花瓣,老周教孩子们用齿轮拼图,李小峰给韩青测量体温——银色的身体温度稳定在36.8度,但彩虹纹路区域的温度会波动,最高到37.2,最低到36.5。
“记录:空白体001号在接触‘游戏’概念后,信息处理效率下降42%,但创造了三个新数据关联。” 组长的声音在观察站内响起,“这些关联在瑟兰数据库中没有预设花瓣-小船-呼吸-距离-成就感。”
另一个观察者提出疑问:“效率下降是否证明情感模块确实有害?”
“但新关联可能催生新解决方案。” 组长转向监控画面,镜面映出小雨正在教空白体跳舞——两个身形不稳的生命体手拉手转圈,踩得水花四溅,“瑟兰文明上次产出全新解决方案,是七百三十个标准周期前。”
便沉默了。
塔楼外,第二批空白体开始苏醒。这次是十个同时走出休眠舱。它们的形态已经开始分化:有的偏向人类孩童比例,有的保留更多瑟兰几何特征,有的身上长出了类似植物脉络的光纹。
它们站在塔楼出口,看着外面的世界,看着雨后的彩虹,看着那些正在学习“玩”的同伴。
然后,它们做出了同一个动作:
深吸一口气。
像是在品尝空气的味道。
中午,临时学校有了第一场冲突。
一个空白体——编号007,形态最接近标准瑟兰球体——在尝试“分享”时出了问题。它想把老周给的彩色玻璃碎片分给其他空白体,但计算错了力道,玻璃划伤了008号的手臂。
008号的手臂流出银白色的液体,但它没有哭喊,只是低头看着伤口,用平板的声音说:“损伤程度:表皮层0.3毫米。修复需时:47秒。”
007号却开始颤抖。它的球体表面出现涟漪,声音断断续续:“我……不想……伤害。但计算……错误。错误率:0.07%。在瑟兰标准内……可接受。但为什么……我这里……” 它用新长出的、笨拙的手指,戳自己胸口,“……感觉……重?”
苏瑜走过来,蹲在007号面前。她没有治疗008号——伤口已经在自动愈合。而是握住007号颤抖的手:“这叫‘愧疚’。是当你伤害了不想伤害的人时,心里的重量。”
007号球体内的灰雾剧烈翻滚:“可以……删除吗?这个重量。”
“可以。”苏瑜说,“但如果你删了,下次可能还会计算错误。留着它,它会提醒你——‘分享’不只是分配资源,是小心别让玻璃划伤别人的手。”
她捡起两片玻璃,用布条包好边缘,递给007号:“现在再试试。”
007号犹豫了很久,久到其他空白体都围了过来。然后它伸出手,用最小的力道,把包好的玻璃片轻轻放在008号掌心。
008号看着玻璃片,又看看自己的手臂——伤口已经愈合,没有痕迹。但它说:“这次……没有损伤。效率损失:包装时间12秒。但……我喜欢这个。”
它握住玻璃片,灰雾中浮现出淡淡的彩色光点。
傍晚,韩青找到了苏瑜。
他坐在半塌的校舍屋顶上,看着远方的观察站塔楼。银色身体在夕阳下泛着暖光,彩虹纹路像镶嵌在金属里的宝石。
“我的瑟兰部分……”他开口,语速很慢,像在组织陌生的语言,“……在分析今天的所有数据。结论是:情感学习会导致短期效率下降,但长期可能产生瑟兰无法预测的‘创造性冗余’。”
苏瑜坐到他身边:“你的‘人类部分’怎么说?”
韩青转过头,眼睛里的彩虹裂痕已经扩散到整个虹膜,像两颗破碎的彩色玻璃珠。
“我的‘人类部分’……”他说,“在想念陈默。想如果他看到这一幕——我们在这教外星人怎么当人,而他教我们怎么当人——他会说什么。”
他停顿,银色手指在屋顶水泥上轻轻敲击,敲出陈默修机器时哼的那个调子。
“他会说,”苏瑜轻声接话,“‘光不用多,一点点就够了。看,现在有一千个学生,来学什么是光。’”
韩青笑了。真正的、人类的笑容,虽然脸上大部分还是银色。
“还有,”他补充,“他会说:‘韩青你个混蛋,别老坐屋顶,下来帮忙搭棚子。’”
两人都笑了。笑声在雨后的空气里传得很远。
观察站塔楼上,组长镜面里映着这一幕。它静止了很久,然后调出三千年前的档案——艾欧逃离母星前最后一段记录:
“我在人类身上看到了我们失去的东西:不完美的勇气,低效的温柔,没有用途的美。这些‘错误’可能是……文明的下一个进化方向。”
“我决定留下,成为学生。”
组长关闭档案,转向其他观察者:
“申请修改观察协议:增加‘参与式学习’条目。我将亲自担任第二批空白体的引导者。”
夜幕降临时,一千个空白体中有三十七个学会了笑。
它们的笑声很奇怪,像电子音和童声的混合体,在废墟间回荡。老周生起了篝火——用辐射区清理出来的朽木,火焰是正常的橙红色。
空白体们围着火堆,眼睛里的色彩漩涡映着火光。有人类教它们烤土豆,虽然瑟兰身体不需要进食,但它们喜欢“食物在火中变化”的过程。
苏瑜坐在管风琴旁——琴已经被移到地面。她轻轻弹奏,不是宏大的交响,是简单的摇篮曲。琴声通过植物网络,传遍所有连接者的梦境。
韩青走到她身边,银色手臂上,彩虹纹路开始向下蔓延,抵达手腕。
“检测到新变化。”他用混合的声音说,“我的瑟兰部分预测:完全转化回人类需要三年。但中间状态……可能产生新能力。”
“比如?”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彩虹纹路亮起,在空中投射出一幅全息星图——不是瑟兰的标准星图,是带着情感标注的版本:某颗星旁边有小字“陈默说这里可能有水”,另一颗星旁有“几何最后看向的方向”。
“我能……”韩青轻声说,“把记忆变成地图。”
远处,观察站塔楼顶层,组长走进了一个空白休眠舱。舱门关闭前,它最后看了一眼篝火的方向。
镜面脸上,第一次映出了火焰的颜色。
“学习程序启动。目标:理解‘温暖’的定义。”
而在同步轨道上,评估船的主系统,向瑟兰母星发送了第一份中期报告:
“地球文明评估进度37%。关键发现:情感不是错误代码,是另一种编程语言。”
“建议:暂停对边缘文明的情感删除政策,等待本实验最终结果。”
“预测结果时间:一百年。”
“但也许……不需要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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