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员到了!”
人群自动分开。
许云庭和史铁生并肩走过来。
许云庭一身硝烟味,史铁生满身黄土,两人站在一起,像刚从地底下刨出来的两尊铁像。
“老史,瘦了。”
“你也不胖。”
两人对视,同时咧嘴笑了。
许云庭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半截烤地瓜,还温着。
史铁生接过,掰一半,两人蹲在地上,就着凉水啃。
“路上顺不?”许云庭问,嘴里地瓜渣子喷出来。
“顺个屁。”
史铁生抹抹嘴,“过锦西的时候,碰上鬼子一个辎重联队,打了半天。
他妈的,小鬼子临死前把粮车都烧了,一粒米没给咱留。”
“我这边好点,在庄河端了鬼子一个弹药库,缴了二十门炮,炮弹管够。”
许云庭从怀里摸出个铁皮烟盒,抖出两根皱巴巴的烟卷,一人一根点上。
“老史,你说实话,咱们这回……能站稳不?”
史铁生抽了口烟,眯眼望了望东北方。
那边地平线上,沈阳的烟囱隐约可见。
“站稳?”他吐出口烟,“老许,你看这地。”
许云庭低头。
黑土地,油亮亮的,一脚踩下去,能陷到脚脖子。
这是东北,是关外,是插根筷子都能发芽的好地方。
“这地,养活了小鬼子十三年。
现在,该养咱们了。”
话音刚落,南边传来马蹄声。
一骑绝尘而来,马上的人还没勒住缰绳就滚鞍下马,几乎是摔在地上,又连滚带爬冲过来:
“报告!南边……南边又来一支队伍!打的是抗联的旗!”
两人同时站起。
地平线上,第三支队伍出现了。
人数不多,也就千把人,衣服破烂得像叫花子,有的披着兽皮,有的光着脚,但手里的枪擦得锃亮。
打头的是一面褪了色的红旗,上面绣的字已经模糊,但隐约能认出是“东北抗日联军第88独立旅”。
队伍最前面,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
瘦得像根柴,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但腰板挺得笔直。
他走到许云庭和史铁生面前,没敬礼,只是伸出右手,手掌上全是老茧和冻疮的疤。
“抗联,李园。”
许云庭握住那只手,像握着一块生铁,硬,冷,但能感觉到底下有火在烧。
“山东,许云庭。”
“晋察冀,史铁生。”
三只手握在一起。
周围忽然安静了,五万多人,没人说话,只有风卷着旗子哗啦哗啦响。
李园先松开手,转身,对着身后那群“叫花子兵”吼了一嗓子:
“全体——立正!”
“刷”
一千多人站成一条线。破烂衣服,破烂鞋,但站得比枪杆还直。
“报数!”
“一!”
“二!”
“三!”
……
“报告首长!”
李园转回来,眼圈红了,但声音像铁打:
“东北抗日联军第88独立旅,应到一千二百四十七人,实到……一千二百四十七人。请指示!”
许云庭的喉结滚了滚。
他走到抗联队伍前,从第一个开始看。
第一个是个半大孩子,脸上冻疮烂了又结痂,结了痂又烂,但眼睛亮得像狼。
第二个是个女的,三十来岁,头发剪得比男人还短,棉袄肩膀露着棉花,但腰里别着两把盒子炮。
第三个是个老头,少了一条胳膊,空袖子扎在腰里……
看到第一百个,许云庭停住了。
他转过身,面对五万大军,开口时,嗓子是哑的。
“同志们。”他说,“都看看。看看咱们抗联的兄弟。”
风停了。旗子垂下来。
“他们在冰天雪地里,跟小鬼子打了十三年。
十三年!”许云庭吼起来,声音在新民平原上炸开。
“没有后方,没有补给,吃树皮,嚼草根,睡雪窝子!
一千多人进去,一千多人出来!一个没少!”
有抽泣声。
先是几个,然后是一片。
那些山东汉子,冀东汉子,这些天流血不流泪的兵,这会儿全都红了眼。
“从今天起!”许云庭举起右拳。
“没有山东军,没有晋察冀军,也没有抗联!从今天起,咱们只有一个名字——”
他停顿,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
“中国人民解放军!东北民主联军!”
“东北民主联军!东北民主联军!东北民主联军!”
吼声像滚雷,从新民平原炸开,传向四野八荒。
许云庭转身,一把抱住李园,抱得死紧。
史铁生也扑上来,三个司令员抱成一团,抱得像要勒断对方的骨头。
然后他们哭了。
三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汉子,在五万战士面前,哭得像三个孩子。
同一天,下午,新民县城临时指挥部。
指挥部设在原伪满县公署,一间二十平米不到的屋子,挤了十几个人。
墙上挂着缴获的日军地图,红蓝铅笔标得密密麻麻。
屋子正中,三张破桌子拼成会议桌,许云庭、史铁生、李园坐一边,对面是各纵队司令、政委。
“先通报情况。”许云庭敲敲桌子。
“我部,山东军区一、四、六纵队,加直属队,实到八万六千人。
装备:日制三八式步枪五万支,边区造‘红旗9’自动步枪三万支,各型火炮三百二十门,其中105毫米以上重炮四十八门。
弹药基数:步枪弹人均一百二十发,炮弹……
打完山海关,还剩半个基数。”
“我部,晋察冀五纵队及配属部队,实到六万三千人。”
史铁生接上。
“装备杂,三八大盖、汉阳造、红旗5到红旗10都有,但火炮不少
——从鬼子手里抢的,加上黄崖洞自产的,拢共二百七十门。
炮弹充足,过锦西时咱们端了个大弹药库。”
所有人都看向李园。
抗联司令苦笑:
“我部,实到一千二百四十七人。
装备……你们看见了,有啥用啥。
子弹人均不到二十发,手榴弹两人分一颗。
但,”他直起腰,“我们有人。
这一千多人,撒出去就是一千多颗种子。
辽西一百二十三个屯子,屯屯有我们的人。
从锦州到沈阳,每一条路、每一座山、每一个鬼子炮楼,我们都画了图。”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发黄的油布,展开,是手绘的军事地图。
大到铁路公路,小到水井磨坊,标得清清楚楚。
有些地方用红笔圈着,旁边小字注明:“此处伪满警察所长可争取”、“此屯甲长是汉奸,民愤极大”、“此山有洞穴,可屯兵一个团”。
满屋寂静。
许云庭盯着那张图,看了足足三分钟,然后抬头:“老李,你这图,比十万兵都金贵。”
“兵也有。”李园手指在地图上划拉。
“只要我们打出旗号,三个月,我能拉起五万人的队伍。
都是本地人,熟悉地形,仇恨鬼子
——很多人全家都被开拓团逼死了,大伙儿就等着这一天。”
“好!”许云庭一拍桌子。
“那咱们就分分工。
老史,你部向西,打锦州、阜新,切断北宁线,把鬼子南北割开。
老李,你的人撒出去,发动群众,建立政权,筹粮筹款。
我部,”他手指重重戳在地图正中的沈阳,“直插沈阳。
小鬼子不是要‘玉碎’吗?老子成全他!”
“等等。”
史铁生按住地图,“老许,沈阳是关东军老巢,城墙高三丈,护城河宽五丈,明碉暗堡上百个。
咱们强攻的话伤亡太大。”
“谁说要强攻?”
许云庭笑了,笑得很冷,“老李,沈阳城里,有咱们的人吧?”
李园点头:“有。
伪满军第六高炮团,团长是我当年在讲武堂的同学,三年前就联系上了,一直在等机会。
还有铁路警务段、消防队、电厂护厂队……只要城外打响,城里就能乱。”
“那就里应外合。”
许云庭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圈,“但在这之前,咱们得先干件事——”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
窗外,新民县的街道上,老百姓正从四面八方涌来。
挎篮的,挑担的,推独轮车的,篮里是鸡蛋,担子里是小米,车上堆着白菜土豆。
几个半大孩子爬到树上,扯着嗓子喊:
“解放军进城了!发粮食了!分田地了!”
“看见了吗?”许云庭没回头。
“咱们出关,不是来打仗的,是来安家的。
要安家,就得有粮,有地,有人心。”
他转身,目光扫过屋里每一个人:
“所以我命令:向中央申请,各部队,以连为单位,分散到各村各屯,组建工作队。
工作队三件事:
第一,开仓放粮,把鬼子粮库里的粮食,全部分给老百姓;
第二,清算汉奸恶霸,公审,枪毙,财产分给穷人;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分地。
把开拓团强占的地,满洲国圈的地,地主老爷们霸占的地,全部没收,按人头分给无地少地的农民。
立刻,马上,一天都别等。”
屋里静得能听见呼吸。
终于,一个纵队政委小心翼翼开口:“司令员,这……是不是急了点?咱们刚来,立足未稳……”
“不急不行。”
李园接过话,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像砸在桌上。
“我在东北打了十三年游击,明白一个道理:
这儿的百姓,被鬼子欺负了十三年,被汉奸压榨了十三年,被地主剥削了几辈子。
他们不看你标语多漂亮,不看你讲话多好听,就看一条——”
他竖起一根手指:“你能不能让他们吃饱饭,种上自己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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