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窍开,鬼神胎,皮影线牵魂自来。
莫看幕后谁人站,且瞧灯下影徘徊。
缝隙在身后合拢的刹那,像是整个世界被掐断了喉咙。
江眠的“种子”——此刻更像一块布满裂痕、勉强维持形状的焦黑陶片——跌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没有声音,或者说,声音被这片区域特有的、粘稠如胶质的“寂静”吞噬了。她内部那点微弱的“初火”火星,在剧烈震荡后艰难地稳住,三色纠缠的光更加黯淡,尤其是象征“净念”的银白,几乎熄灭,被暗红与深紫的“混沌”压制着,只余一丝顽强到偏执的微光,如垂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
她“躺”在那里,无法动弹,只有意识在疯狂运转,如同精密却濒临散架的仪器,扫描着周遭。
这里就是“未勘定区”?
与墟骸驿站那种压抑但有序的“规则网格”感截然不同。这里的“规则”本身就像一团乱麻,相互冲突、扭曲、断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灰蒙蒙的、仿佛无数尘埃般细碎的“信息雾霭”,视线(如果这种感知能算视线)只能穿透不到十米,再远处便是混沌模糊的轮廓。地面是某种非石非土的暗灰色物质,触感冰冷,表面布满细微的、仿佛血管或电路般的黯淡纹路,时明时灭。头顶没有天空,只有一片望不到顶的、缓慢旋转的深灰色涡旋,偶尔有色彩诡谲的无声闪电在其中蜿蜒。
绝对的死寂中,却能“感觉”到无数细微的、混乱的“存在波纹”。像是有无数不可见的东西在雾霭深处蠕动、低语、相互吞噬。没有驿站里那些“收容物”狂暴的攻击性,却更令人不安——那是一种冰冷的、漠然的、基于规则本身扭曲而产生的诡异生态。
江眠尝试调动一丝力量修复“种子”外壳,却发现极其困难。外界的规则乱流虽不如驿站崩溃时狂暴,却更加“污浊”和“排异”,任何有序的能量尝试外放,都会引来雾霭中某种无形存在的“注视”和细微的“啃噬”感。她只能龟缩在残破壳内,依靠内部那点失衡的“初火”勉强维持存在不散。
“净念烙印”近乎枯竭带来的不仅是力量的衰弱,更是一种意识层面的“失衡”。失去了那份古老秩序的制衡与提纯,源自“鸦面”、“代面”、“镜母”乃至她自身黑暗渴望的“混沌”特质,开始更加肆无忌惮地翻涌。各种尖锐、矛盾、充满恶意的念头不受控制地蹦出:
那个石盒……‘甲子-零壹’……真的只是暂时沉眠?它最后那么虚弱,是不是被我那一下‘共鸣’伤到了根本?呵,活该……什么净化之锚,不过是个更大的囚笼,更精致的错误……
萧寒……你现在在哪儿?还活着吗?在这见鬼的漂流层某个角落,像条丧家之犬一样挣扎吧……你需要我,萧寒,你从来都需要我……就像我需要你一样……
好饿……不是身体的饿,是‘存在’的饿……那些雾霭里的碎屑……那些规则乱流……如果能吞掉……如果能消化……
脚踝……刚才脱离时那丝冰凉……是错觉吗?还是……
最后一个念头让她强行收敛了翻腾的思绪。她仔细“内视”意识体,尤其是脚踝对应的区域。没有任何异常。那点“净念”太弱了,感知也变得模糊。或许真是错觉,是过度紧张和力量透支后的神经质。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恢复一点行动力,然后……找到萧寒。这个念头像一颗冰冷的钉子,敲进她混乱的意识。找到他,确认他的状态,然后……然后怎样?救他?还是……
她压下那瞬间掠过的、连自己都感到心悸的黑暗联想,开始用最笨拙也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尝试汲取周围环境中相对“温和”的游离能量。不是吸收,更像是用残破外壳作为滤网,被动地承接那些飘荡的、无主的规则碎片和信息尘埃。
过程缓慢而痛苦。每一丝外来能量的注入,都像往滚油里滴水,激起体内“混沌”与残存“净念”更剧烈的冲突。她的意识在剧痛中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清醒,甚至可以说是亢奋。疼痛让她感觉更“真实”,更“存在”。她开始用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去分析、记忆、归类那些随着能量涌入的破碎信息。
大多是毫无意义的噪音,规则乱流碰撞产生的垃圾数据。但偶尔,会闪过一些带有“色彩”的碎片:
——一个穿着破烂官服(样式古老,非近代)的虚影,在雾霭中茫然行走,不断重复着:“赈灾粮……霉了……不能发……可百姓要吃饭……吃土?吃人?”(强烈的愧疚与疯狂)
——几段变调的、嘶哑的戏曲唱腔碎片,听不清词,旋律诡谲,带着浓重的地域腔调,像是……傩戏?还是某种淫祀的祭歌?(混乱的狂热与恐惧)
——一张残破的、似皮似纸的“地图”一角,上面用暗红色的颜料标记着几个点,旁边有蝇头小楷注释:“‘影戏台’忌近,‘哭坟岗’勿入,‘活水’可疑……”字迹颤抖。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稚气的啜泣:“娘……皮影动了……它……它在看我……”
这些碎片让江眠对这片“未勘定区”有了更具体的认知:这里不仅是规则混乱的荒原,更是无数失败实验、被遗忘的历史片段、失控的民俗传说乃至个人强烈执念的“垃圾场”和“发酵池”。它们被主流时空抛弃,在此地沉淀、扭曲、相互污染,形成了光怪陆离又危机四伏的生态。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可能只是片刻,也可能过了许久,江眠的“种子”外壳勉强修补了几道关键的裂痕,虽然依旧脆弱,但至少能支撑她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移动”了——像一块被无形之手推着的瓦砾,在灰色地面上摩擦前行。
移动的目标?没有。只是不能停在原地。静止意味着成为更显眼的靶子,或者被那些无形的“啃噬者”慢慢磨灭。
她朝着感觉中“规则流”相对平缓、雾霭稍淡的一个方向挪动。沿途“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景观”:一堆堆仿佛废弃机械又像生物残骸的堆积物;一片区域的地面纹路突然变得明亮,形成短暂而诡异的几何图案,然后又熄灭;一团凝聚不散的深绿色雾团,内部传来隐约的、仿佛无数人低声争吵的声音……
她尽量避开所有看起来“异常”的东西,尽管在这地方,“正常”本身就不存在。
就在她绕过一片半埋在地面、如同巨大肋骨的苍白结构时,前方雾霭中突然传来了不一样的动静。
不是无形的“存在波纹”,而是实打实的……脚步声?还有拖拽重物的摩擦声,以及压抑的、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人声!
江眠瞬间僵住,将自身所有波动收敛到近乎消失,躲在一根倾斜的“肋骨”阴影后。
雾霭被拨开,走出三个“人”。
或者,勉强能称之为“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者,穿着一件油污发亮、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旧长衫,头上戴着顶同样污秽的瓜皮小帽。他手里提着一盏灯笼——不是驿站那种灰白死光,而是昏黄的、跳动着真实火焰的油纸灯笼,光芒只能照亮周围几步,在雾霭中切割出一个摇晃的、脆弱的暖黄色领域。老者脸上皱纹深刻如同刀刻,一双眼睛却异常晶亮,警惕地扫视四周。
中间是个壮硕的汉子,光着膀子,肌肉虬结,但皮肤上布满了一种暗青色的、仿佛尸斑般的痕迹。他吭哧吭哧地拖着一个简陋的木板拖车,车上用脏兮兮的麻布盖着什么东西,隆起一个人形轮廓。麻布边缘,露出一只惨白浮肿、指甲缝里嵌满黑泥的脚。
最后面是个干瘦的中年妇人,穿着粗布衣服,头发凌乱,眼神惊惶不安,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褪了色的蓝布包袱。她不断回头张望,仿佛后面有什么在追赶。
他们的衣着打扮、气质神态,与墟骸驿站那种“官方”或“收容物”的诡异感截然不同,更像是在苦难中挣扎求生的……难民?或者说,漂流层里的“土着”?
“陈老,还要走多远?这‘引魂灯’的火,看着又弱了几分。”拖车的汉子喘着粗气,声音沙哑。
被称作陈老的老者头也没回,低声道:“噤声!过了前面那片‘乱纹地’,就到‘歇脚岩’了。灯油省着点用,这‘未勘定区’,没了引路光,你我立刻就得成那些‘无影嚼’的零嘴。”
“这晦气地方……还不如当初留在‘哭坟岗’……”汉子嘟囔。
“留在那儿?等着被那些‘坟哭子’拖进去当伴儿?”妇人尖细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宁愿被‘嚼’了,也不想听那没日没夜的哭丧调!”
“都闭嘴!”陈老低喝,灯笼的光晃了晃,“看好路,别踩到发亮的纹,也别靠近那些看起来太‘干净’的地儿。麻三,车上的‘货’盖严实了,别让‘气’漏出来招东西。”
麻三赶紧扯了扯麻布,将那惨白的脚盖住。
江眠屏息凝神,观察着他们。这些人显然有在这里生存的经验,知道规避某些危险。他们提到的“无影嚼”、“坟哭子”、“乱纹地”,应该都是这片区域的特定威胁或地标。那个“引魂灯”似乎是关键物品。
他们运送的“货物”……是尸体?为什么要运尸体?运到哪里去?
更重要的是,他们似乎保持着相对清晰的自我意识和交流能力,与那些完全疯狂或规则化的存在不同。这意味着……可以从他们身上获取信息,甚至是……合作?或者利用?
一个念头冰冷地划过江眠脑海。她需要了解这片区域,需要找到萧寒的线索,需要资源恢复力量。这几个看起来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土着”,或许是个突破口。
但直接现身风险太大。她现在的状态,任何有经验的“土着”都能看出异常,可能被视为威胁或“奇货”处理。
就在她飞快权衡时,异变突生!
前方那片被称为“乱纹地”的区域,地面那些黯淡的血管状纹路突然毫无征兆地大面积亮起刺目的红光!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沿着纹路疯狂窜动,瞬间交织成一张覆盖数十米范围的、不断变幻的诡异光网!
“不好!‘乱纹’活了!快退!”陈老脸色大变,提着灯笼急速后退。
麻三和妇人也惊恐后退,但拖车沉重,慢了一步。
只见那红色光网中,猛地探出十几条由光线构成的、扭曲如同触手般的东西,快如闪电,朝着三人卷来!目标似乎尤其针对拖车上的“货物”!
陈老挥舞灯笼,昏黄的光芒与红色光触碰撞,发出“滋滋”的灼烧声,暂时逼退了几条。麻三怒吼一声,竟徒手去抓光触,手上暗青色尸斑般的痕迹蠕动,与光触接触处爆出细碎的火花,但显然极为吃力。妇人则吓得瘫坐在地,抱着包袱瑟瑟发抖。
更多的光触从光网中涌出,眼看就要将三人连同拖车彻底吞没。
就是现在!
江眠瞬间做出决断。出手,不是出于善意,而是计算。救下他们,展示一定的能力(但不能太强),获取接触和对话的机会,同时……测试一下自己现在的力量,以及体内那种诡异的“饥饿感”。
她没有动用近乎枯竭的“净念”,也没有直接使用“混沌”邪力——那太显眼。她将残破“种子”外壳中勉强积蓄的一点点游离能量,以一种极其粗粝、模仿周围环境“规则乱流”特质的方式,猛地朝那片红色光网的几个关键“节点”(她根据刚才观察到的能量流动薄弱点判断)激射而去!
不是攻击,而是“干扰”。就像往精密的齿轮里撒了把沙子。
嗤嗤嗤!
几道细微的灰白色能量流撞入光网节点,整个光网的流转瞬间出现了一刹那的紊乱、卡顿。那些探出的光触动作一滞,光芒也黯淡了几分。
陈老经验老到,虽惊疑这突如其来的“援助”来源,但抓住机会,将灯笼往地面猛地一顿,口中急速念诵起含糊古怪的音节。灯笼的昏黄光芒骤然一涨,化作一个薄薄的光罩,勉强护住三人一车。
麻三趁机发力,猛拽拖车,向后急退数米,脱离了红光最盛的区域。
那红色光网似乎因为运转被打断而“恼怒”,光芒剧烈闪烁几下,但并没有追击,而是缓缓收敛,重新变回地面黯淡的纹路,仿佛刚才的爆发只是幻觉。
危险暂时解除。
陈老、麻三和妇人惊魂未定,背靠背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最终,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江眠藏身的那根“肋骨”阴影处。
“不知是哪路朋友出手相助?陈某感激不尽,还请现身一见。”陈老沉声开口,灯笼微微前举,晶亮的眼睛死死盯着阴影。
江眠知道藏不住了。她缓缓从阴影后“移”了出来——那块布满裂痕的焦黑陶片状“种子”,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和……脆弱。
三人显然愣住了。他们见过的“东西”不少,但这样形态的……少见。
“这是……”妇人声音发抖。
麻三眯起眼,手按在了腰间——那里别着一把骨白色的、形状不规则的短刃。
陈老抬手制止了麻三,仔细打量着江眠的“种子”,尤其是上面那些暗淡却依旧纠缠的三色纹路。片刻,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又混合着深深的忌惮。
“原来是一位……‘过客’。”陈老的声音放缓了些,但警惕未减,“看阁下状态不佳,可是刚从‘那边’(他指了指大概驿站的方向)过来?误入了这‘未勘定区’?”
“过客”?看来他们对漂流层里她这种“外来异常”有一定的认知和称呼。江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一丝极其微弱的意念传递过去,模仿着石盒那种破碎感,但更简洁:“规则乱流……冲散了……同伴……寻找……信息……交易。”
她刻意表现出虚弱、迷茫但保有基本理智和需求的状态。
陈老沉吟。旁边的麻三低声道:“陈老,这东西来历不明,刚才那手段也古怪,怕是……”
“闭嘴。”陈老打断他,又看向江眠,“阁下想要什么信息?又能拿出什么交易?”
“这片区域的地图……安全路径……聚集点……还有,”江眠的意念顿了一下,传递出一个模糊的、穿着破损现代服装的男性身影轮廓,“是否见过……这样的人?”
陈老目光闪动。他没有立刻回答关于萧寒的问题,而是说:“地图和安全路径,我们确实有,但不全,且价码不菲。至于聚集点……往前二十里,有一处‘拾荒者营地’,算是这片区域为数不多能短暂歇脚、交换物资的地方。但那里鱼龙混杂,规矩也简单——有实力,或者有价值,才能立足。”
“至于阁下找的人……”陈老仔细看了看江眠传递的轮廓,“未曾见过。这类装扮的‘过客’,近段时间极少出现。倒是一个月前,靠近‘皮影渡’那边,好像有些异动,有拾荒者说看到过陌生的‘光影’闪过,但不确定是不是人。”
皮影渡?陌生的光影?
江眠心中一动。这可能是线索,也可能只是无关的杂讯。但总比毫无头绪好。
“至于交易……”陈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阁下刚才干扰‘乱纹地’的手段,虽然取巧,但可见对规则流动有些敏锐感知。我们这趟运‘货’去‘歇脚岩’,途中还要经过几处麻烦地段。若阁下愿意同行,用这份感知能力帮忙预警、规避一些规则陷阱,作为报酬,到了‘歇脚岩’,我可以给你一份我们已知区域的简图,并告诉你一些关于‘皮影渡’和近期异动的传闻。”
同行?江眠快速权衡。好处是能获得向导、信息,并接近那个可能有线索的“皮影渡”方向。坏处是暴露在三个陌生“土着”面前,风险未知,且要耗费力量。但以她现在的状态,独自乱闯危险更大。
“……可。”江眠简洁回应。
“好!”陈老似乎松了口气,“阁下如何称呼?”
“江。”江眠只给了一个字。
“江……姑娘?”陈老试探,见江眠没有反对,便道,“老夫陈守拙,这是麻三,那是李婶。时间紧迫,我们这就上路吧。跟紧我的灯笼光,莫要离开超过三步。”
队伍重新出发。江眠的“种子”悬浮在离地尺许的高度,缓缓跟在陈守拙侧后方,既不靠近,也不远离。麻三继续拖车,李婶抱着包袱,惊惧地偷瞄着江眠。
一路无话,只有脚步声、拖车摩擦声,以及灯笼火焰偶尔的噼啪声。陈守拙走在最前,不时调整方向,避开地面上某些纹路异常或雾霭颜色不对劲的区域。江眠则依言,将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感知周遭细微的规则波动上。这消耗不大,却需要高度集中。她发现自己的感知确实比之前更敏锐了,尤其是对那些混乱、污浊、充满“错误”感的波动,几乎有种本能的“嗅探”能力。这或许与体内“混沌”占据上风有关。
她“看”到雾霭深处潜藏着一些模糊的、散发着冰冷食欲的轮廓(大概就是“无影嚼”);“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如泣如诉的集体哭声,听得人头皮发麻、心烦意乱(“坟哭子”);还避开了几处看似平静、实则规则极度扭曲、一旦踏入就可能被“洗掉”存在痕迹的“干净地”。
陈守拙显然对她越来越信任(或者说依赖),几次根据她的细微警示及时变向,避开了潜在危险。麻三和李婶看她的眼神,也从惊惧多了几分复杂,尤其是麻三,那暗青色的脸上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途中休息了一次。陈守拙从怀里掏出几块黑乎乎的、像压缩干粮又像矿物块的东西,分给麻三和李婶。他犹豫了一下,也掰了一小块,递给江眠:“江姑娘,这是‘沉渣饼’,用相对稳定的规则沉淀物混合一点……‘料’做的,能补充点‘存在感’。不知你用不用得上?”
江眠“看”了看那黑块,内部能量结构极其粗糙污浊,对她现在的“初火”而言,弊大于利。她传递意念:“不必。”
陈守拙也不勉强,自己小心地啃了一口,咀嚼得很慢。
休息时,江眠尝试旁敲侧击。
“车上……是何物?”她问。
陈守拙动作一顿,麻三和李婶也停下咀嚼。
“……一具‘静尸’。”陈守拙沉默片刻,低声道,“从‘哭坟岗’边缘捡的。还没被‘坟哭子’彻底浸透,还有点‘人形’和‘余温’。运到‘歇脚岩’,岩主有办法处理,能炼出几滴‘定魂油’,或者做成‘听阴傀’。对我们这些在夹缝里刨食的来说,是难得的资源。”
静尸?定魂油?听阴傀?江眠记下这些术语。这里的生存法则,比她想象的更加直白和残酷,与尸体、灵魂相关的“资源”转化似乎是常态。
“皮影渡……是什么地方?”江眠又问。
这次,陈守拙、麻三和李婶的脸色都变了变,尤其是李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是……一个‘活着的戏台子’。”陈守拙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什么听见,“一片区域,规则扭曲成了固定的‘戏台’模样,里面……有‘东西’在不停地演皮影戏。戏文古怪,看客……也不是人。误入那里的,运气好的,魂魄被抽去当了‘皮影’,在戏台上演那永无止境的戏;运气差的,当场就化了,连点渣都不剩。”
“有传闻说,‘皮影渡’深处,藏着连通不同‘层面’的‘影道’,甚至能窥见一些被埋葬的‘古事’。但那是玩命的勾当。近期异动……有人说看到戏台上的‘皮影’角色变了,多了些新面孔,动作也更‘活’了,不像以前那么死板。还有人说,听到戏台深处传来不像戏文的、很‘新’的惨叫声……不知真假。”
新面孔?新的惨叫声?江眠意识深处那根弦绷紧了。萧寒……会不会在那里?
“如何……去皮影渡?”
陈守拙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江姑娘,我劝你打消这念头。那地方邪性得很,不是靠点规则感知就能应付的。就算是‘拾荒者营地’里最狠的角色,也没几个敢靠近‘皮影渡’外围。你要找的人,未必在那里。就算在……恐怕也早不是人了。”
江眠没有回应,只是默默记下了陈守拙话语中透露的关于“皮影渡”相对方位的描述。
休息结束,继续赶路。气氛似乎因为提到了“皮影渡”而更加沉闷。
又前行了一段,前方雾霭中,隐约出现了一片巨大岩石的轮廓,黑黢黢的,像一头蹲伏的巨兽。岩石脚下,似乎有一些微弱的光点在闪烁,像是灯火。
“快到‘歇脚岩’了。”陈守拙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提醒,“都打起精神,岩下规矩多,别惹事。尤其是你,江姑娘,你这模样太扎眼,尽量别引人注意。交易完地图和消息,我劝你尽早离开,营地不是久留之地。”
江眠默默点头。
就在队伍靠近那片岩石,已经能看到岩脚下那些用破木板、废金属和不明材料搭建的简陋棚屋,以及影影绰绰活动的人影时——
江眠突然感到脚踝位置,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让她瞬间寒毛倒竖的……刺痛和麻痒。
不是来自外部,而是内部!意识体对应的位置!
她猛地“内视”。只见那原本毫无异常的脚踝区域,此刻竟然浮现出几点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色光尘!正是“归墟子嗣”被净化击溃后散落的、失去活性的光尘中的几粒!
它们没有消失!它们不知用什么方式,渗透进了她的意识体,一直潜伏着!
此刻,在接近“歇脚岩”这个似乎有较多“活物”聚集、规则相对“热闹”的区域时,这几粒灰色光尘,竟然……微微“亮”了一下,散发出一种极其隐晦、却让江眠灵魂战栗的波动——那是一种细微的、模仿的、试图与外界某些东西建立“链接”的试探性波动!
它们在探测?在寻找同类?在发送信号?
“甲子-零壹”说过,“归墟子嗣”是模仿“大观主”错误聚合体形态与饥渴的扭曲意识碎片!难道……这残留的光尘,还保留着某种“错误聚合体”的本能?试图寻找其他“错误”或“污染源”进行连接、吞噬、壮大?
如果让它们在这里,在这个鱼龙混杂的“拾荒者营地”发出信号,引来不可预知的后果……
江眠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不假思索,她立刻调动起体内那仅存的一丝“净念”微光,混合着强烈的、属于“江眠”本身的冰冷意志,如同最细的针,狠狠刺向那几点灰色光尘!
“滚出去!或者……彻底熄灭!”
灰色光尘似乎没料到会遭遇如此迅速而坚决的内部反击,那微弱的“链接”波动瞬间被打断、搅乱。光尘剧烈闪烁几下,颜色变得更加黯淡,几乎与意识体背景色融为一体,那诡异的活性和波动也暂时蛰伏下去,仿佛再次陷入了沉睡。
但江眠能感觉到,它们没有消失,只是藏得更深了。像几颗埋入血肉的碎玻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移动,割伤她,或者引来更糟糕的东西。
冷汗(如果意识体有汗的话)浸透了她的感知。这比任何外部威胁都更让她心悸。那个“归墟子嗣”……真的被完全消灭了吗?还是说,像某种最顽强的病毒或诅咒,已经以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开始对她进行……“污染”或“寄生”?
“江姑娘?你怎么了?”陈守拙察觉到她一瞬间的能量剧烈波动(虽然江眠极力压制,但近距离下还是被老者敏锐的灯笼感应到),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无事。”江眠强行稳住意念,“旧伤……略有反复。”
陈守拙将信将疑,但也没多问,指着前方:“到了,那就是‘歇脚岩’。跟紧我,别乱看,别多话。”
江眠抬起“视线”,望向那片在雾霭与微弱灯火映照下、宛如畸形巢穴般的营地,心中的冰冷与警惕攀升到了顶点。
萧寒可能就在附近的“皮影渡”受难。
自己体内埋着“归墟子嗣”的不明残留。
而这个营地,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与可能存在的……“同类”或“猎物”。
她缓缓驱动残破的“种子”,跟在陈守拙的灯笼后,向着那片散发着浑浊生机与潜在恶意的光影,滑入其中。
岩石投下的阴影,如同巨口,将她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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