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轩赶到东宫时,火已经烧了大半个宫殿。太监宫女们乱成一团,提着水桶救火,但火势太大,根本扑不灭。
“太子呢?!”沈墨轩抓住一个太监。
太监吓得语无伦次:“不知道!火是从寝宫烧起来的,太子殿下在里面……”
沈墨轩抬头看向寝宫方向。那里火最大,房梁都在往下掉。如果太子真在里面,怕是凶多吉少。
但朱常洛不是普通人。他是太子,经历过多次刺杀,身边有最精锐的侍卫。
“让开!”沈墨轩抢过一桶水浇在身上,就要往里冲。
陆炳一把拉住他:“大人!火太大了,进去就是死!”
“太子在里面!”
“太子不一定在里面!”陆炳指着旁边,“你看!”
沈墨轩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寝宫侧面,几个侍卫护着一个人从窗户跳出来。那人穿着明黄色寝衣,正是朱常洛。
“太子!”沈墨轩冲过去。
朱常洛被侍卫扶着,脸上有烟熏的痕迹,但神志清醒。他看到沈墨轩,摆了摆手:“本宫没事。”
“殿下怎么会?”
“有人纵火。”朱常洛冷冷道,“本宫正在批奏章,突然闻到煤油味。还没等反应,外面就烧起来了。幸好侍卫反应快,把本宫救了出来。”
沈墨轩心中一沉。果然又是刺杀。而且这次更加明目张胆,直接在东宫放火。
“刺客抓到了吗?”
“跑了。”一个侍卫禀报,“是个小太监,放了火就趁乱跑了。我们已经封锁宫门,正在搜查。”
朱常洛看着燃烧的宫殿,眼中闪过寒光:“沈卿,看来有人不想让本宫活。”
“臣一定抓住刺客。”沈墨轩说,“殿下,这里不安全,请移驾乾清宫。”
“不。”朱常洛摇头,“父皇在乾清宫养病,本宫不能去打扰。去……去文华殿。”
文华殿是太子读书的地方,平时守卫森严,相对安全。
一行人护着朱常洛来到文华殿。陈矩已经得到消息,带着太医赶来。
“殿下受惊了!”陈矩老泪纵横,“都是老奴的错,没能保护好殿下……”
“不关你的事。”朱常洛坐下,“有人想杀本宫,防不胜防。沈卿,你查到什么了?”
沈墨轩把密信的事说了。朱常洛听完,沉默良久。
“三日后子时,潞王军至……”他喃喃道,“看来他们是等不及了。”
“殿下,臣建议加强宫中守卫,尤其是您和皇上身边。”沈墨轩说,“另外,通州码头那批货,臣想提前去截。”
“准。”朱常洛说,“但你要小心。‘三爷’敢在东宫放火,说明他已经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臣明白。”
从文华殿出来,沈墨轩直接去了通州码头。林峰已经带人埋伏在那里,见沈墨轩来了,连忙汇报。
“大人,三号仓查过了,里面堆的是粮食。但我们检查了地窖,发现了这个。”
林峰掀开地窖的盖子。下面堆满了木箱,打开一看,全是火铳和火药。粗略估计,至少有五百支火铳,火药二十桶。
“这么多……”沈墨轩倒吸一口凉气。
五百支火铳,足以装备一支精锐部队。如果这些火铳流入京城,后果不堪设想。
“查过货主了吗?”
“查了。”林峰说,“货主是个山西商人,叫王福。但我们找到王福时,他已经死了,上吊自杀。”
又是自杀。
沈墨轩已经麻木了。“三爷”的人,一个个都像不怕死一样,说自杀就自杀。
“尸体呢?”
“在码头衙门的停尸房。”林峰说,“大人要去看看吗?”
“带路。”
王福的尸体已经僵硬,吊在房梁上的绳子还在脖子上。沈墨轩检查尸体,发现王福的左手小指缺了一截。
“又是缺手指......”沈墨轩皱眉。
“大人,这是在他身上找到的。”码头衙门的衙役递过一个荷包。
荷包里有一张银票,一百两。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事成之后,还有五百两。若失败,自裁。”
字迹跟之前那张“子时,北镇抚司”的纸条很像,都是歪歪扭扭的。
“看来这个王福也是‘三爷’的人。”沈墨轩说,“但他只是个商人,怎么弄到这么多火铳?”
林峰说:“我问过码头的工人,这批货是从山东来的,但通关文书是兵部发的,说是给京营补充的军械。”
兵部?沈墨轩心中一凛。兵部尚书是王崇古,但王崇古已经七十多岁,平时不怎么管事。兵部实际掌权的是侍郎……
“兵部现在谁主事?”
“应该是左侍郎吴兑。”林峰说,“王尚书告病在家,兵部事务都是吴侍郎处理。”
吴兑。沈墨轩记得这个人,张居正的门生,能力强,但风评不太好,据说贪财。
“去兵部。”沈墨轩说。
到了兵部衙门,吴兑正在办公。见到沈墨轩,他有些意外,但还是客气地请沈墨轩坐下。
“沈大人怎么有空来兵部?”
“吴大人,下官来查一桩案子。”沈墨轩开门见山,“通州码头有一批火铳,通关文书是兵部发的,说是给京营补充军械。但据下官所知,京营并没有申请补充火铳。”
吴兑脸色微变:“有这事?本官怎么不知道?”
“文书上有吴大人的签字。”沈墨轩拿出文书副本。
吴兑接过一看,眉头紧皱:“这确实像本官的签字,但不是本官签的。沈大人你看,这个‘兑’字的最后一笔,本官习惯往上挑,但这个文书是平的。”
沈墨轩仔细看,确实有细微差别。如果不是吴兑自己说,外人很难注意到。
“有人伪造吴大人的签字?”
“一定是!”吴兑拍案而起,“谁这么大胆,敢伪造兵部文书!沈大人,你一定要查清楚!”
“下官会查。”沈墨轩说,“但吴大人,兵部的印章怎么会落到别人手里?”
吴兑一愣:“这个兵部印章由主事保管,但平时用印,都要经过本官批准。除非……”
“除非什么?”
吴兑压低声音:“除非是宫里直接下令,我们不敢不盖。”
宫里。又是宫里。
沈墨轩离开兵部时,天已经黑了。他骑马走在街上,脑子里乱糟糟的。
宫里有人伪造兵部文书,从山东运火铳进京。这个人能调动太监刺杀太子,能威胁陈矩,能让王福这样的商人卖命,还能伪造兵部侍郎的签字。
权力太大了。
这样的人,在宫里屈指可数。司礼监掌印陈矩?他已经被威胁了,不像。御马监太监张鲸?他死了。其他各监总管?权力不够。
除非是某位妃嫔?但后宫不得干政,妃嫔很难调动前朝的势力。
或者,是某位皇子?可皇上成年的儿子只有太子,其他皇子都还小。
沈墨轩越想越乱,索性不想了。他回到北镇抚司,准备安排明天出城谈判的事。
陆炳已经等在那里,见他回来,连忙汇报:“大人,玉佩的来历查到了。”
“说。”
“是‘宝源斋’的货。”陆炳说,“宝源斋是京城最好的玉器铺,专做达官贵人的生意。掌柜的说,这块玉佩是三个月前订做的,订主是潞王府的人。”
潞王府!果然跟潞王有关。
“订主叫什么名字?”
“叫王顺,是潞王府的长史。”陆炳说,“但掌柜的没见过王顺本人,是中间人拿着潞王府的腰牌去订的。钱也是潞王府的银票。”
沈墨轩皱眉:“潞王府的腰牌,也可能是伪造的。”
“我们查了,腰牌是真的。”陆炳说,“潞王府在京城的府邸,虽然潞王不在,但有管家看守。我们去问了管家,管家说王顺确实来过京城,但两个月前就回封地了。”
时间对不上。玉佩是三个月前订的,王顺两个月前就回去了。中间有一个月的时间差。
“王顺现在在哪?”
“应该还在潞王封地。”陆炳说,“不过管家说,王顺有个侄子,叫王小二,在京城做点小生意。我们找到王小二,他说他叔叔确实让他去宝源斋取过一次玉佩,但不知道是给谁的。”
沈墨轩揉了揉太阳穴。线索又多又乱,像一团乱麻。
“大人,还有件事。”陆炳说,“辽东那边有消息了。戚将军的部队跟辽东私兵打了一仗,私兵退了,但戚将军也损失不小。戚将军说,那三千私兵战斗力很强,不像普通私兵,倒像是边军的精锐。”
边军的精锐?沈墨轩心中一凛。
大明边军有九边,最精锐的是辽东军、蓟州军、宣府军。如果这些私兵是边军精锐,那说明“三爷”在军中也有势力。
“戚将军还说什么?”
“他说抓了几个俘虏,审问后得知,这些私兵的头领叫刘黑虎,曾经是辽东军的游击将军,五年前因罪被革职,后来就失踪了。”陆炳说,“刘黑虎手下这些人,都是当年他的旧部。”
刘黑虎……沈墨轩记下这个名字。
“另外,”陆炳犹豫了一下,“戚将军说,刘黑虎撤退的时候,留下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三爷有令,暂且退兵,三日后京城再见’。”
三日后,又是三日后。
沈墨轩明白了。“三爷”让辽东私兵撤退,不是打不过,是故意退的。他在等潞王的大军,等山东的火铳,等宫里的内应。
三日后子时,一切准备就绪,他就会动手。
而沈墨轩明天要去跟潞王谈判,其实也是“三爷”计划的一部分。谈判可以拖延时间,可以麻痹朝廷,可以为三日后的大动作打掩护。
好深的算计。
“陆炳,”沈墨轩说,“明天我带人出城后,京城就交给你了。你要做好三件事。”
“大人请吩咐。”
“第一,加强皇宫守卫,尤其是太子和皇上身边,不能出任何差错。”
“第二,全城搜捕可疑人员,特别是宫里出来的太监,一个都不能放过。”
“第三,”沈墨轩顿了顿,“如果三日后我没回来,或者京城有变,你立刻带太子去南京。南京有守备太监王安,是陈矩的徒弟,可以信任。”
陆炳脸色大变:“大人,您……”
“我是说如果。”沈墨轩拍拍他的肩,“做好准备,总没错。”
陆炳重重点头:“属下明白。”
当晚,沈墨轩没有睡。他检查了所有装备,安排了出城的人员,又去看了看被关押的犯人。
赵世卿还在牢里,见到沈墨轩,连忙爬起来:“沈大人,罪臣还想起来一件事。”
“说。”
“三爷身上有伤。”赵世卿说,“有一次他换衣服,罪臣看到他背上有一条很长的刀疤,从左肩一直到右腰。”
刀疤?沈墨轩记下。
“还有,他右手虎口有老茧,是长期握刀握出来的。”赵世卿说,“罪臣当时就觉得奇怪,一个商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手。”
长期握刀,这说明“三爷”会武功,而且可能上过战场。
会武功,上过战场,背上有刀疤,嘉靖年间出生,湖广口音,信佛,左手小指缺一截,戴刻“福寿安康”玉扳指。
这个形象渐渐清晰了。
沈墨轩回到签押房,开始画画像。他学过一点人物素描,虽然不精,但能画出大概特征。
画完后,他叫来几个老锦衣卫,问他们见没见过这样的人。
一个老锦衣卫看了半天,突然说:“大人,这个人有点像当年的赵将军。”
“哪个赵将军?”
“赵贞吉将军。”老锦衣卫说,“嘉靖三十年的武状元,后来在辽东打过仗,立过战功。但万历二年,因为牵扯进一桩案子,被革职流放。听说后来死在流放路上了。”
赵贞吉?沈墨轩记得这个人。张居正曾经提过,说赵贞吉是难得的将才,可惜站错了队。
“赵贞吉是哪里人?”
“湖广荆州人。”
湖广荆州!口音对上了。
“他信佛吗?”
“这个不清楚。”老锦衣卫说,“但赵将军为人豪爽,喜欢结交朋友,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
“他左手小指缺吗?”
老锦衣卫想了半天:“好像……好像缺。对,我想起来了!有一次赵将军请我们喝酒,喝酒时他脱了手套,左手小指缺了一截。他说是打仗时被砍掉的。”
全对上了!
沈墨轩心跳加速。难道“三爷”就是赵贞吉?但赵贞吉不是死了吗?
“你确定赵贞吉死了?”
“朝廷的邸报是这么说的。”老锦衣卫说,“但没人见过尸体。当时赵将军被流放云南,走到半路染了瘟疫,就死了。尸首就地埋了,没有运回老家。”
没有尸体,就可能是假死。
如果赵贞吉没死,那他完全有动机复仇。他被张居正整倒,现在张居正虽然死了,但张居正的势力还在。他要复仇,要夺权,要颠覆这个朝廷。
而且赵贞吉是将军,在军中有旧部。刘黑虎曾经是辽东军游击,很可能就是赵贞吉的旧部。
一切都说得通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赵贞吉是武将,怎么能在宫里活动?怎么指挥太监?
除非他在宫里有内应。而且这个内应地位很高,能帮他伪装身份,能在宫里自由行动。
沈墨轩想起陈矩。陈矩是司礼监掌印,如果他想帮一个人伪装成太监混进宫,完全做得到。
但陈矩为什么要帮赵贞吉?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情?
沈墨轩想不通,但直觉告诉他,他离真相只差一步了。
天亮时,五百锦衣卫和一千京营骑兵已经在城外集结。沈墨轩换上飞鱼服,佩上绣春刀,翻身上马。
林峰牵来他的马:“大人,都准备好了。”
沈墨轩看向远方的官道。潞王的大军就在三十里外,今天中午就能到。
“出发。”
一千五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开出京城。百姓们站在路边,议论纷纷。有人担心要打仗,有人骂潞王造反,还有人烧香祈祷平安。
沈墨轩面无表情,心里却在想:今天这场谈判,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危险的一次。
但他必须去。
为了太子,为了朝廷,也为了那些死去的人。
马队扬起尘土,渐行渐远。
京城在他们身后,越来越小。
而前方,是未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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