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帝陛下！”莫咄啜与哈鲁躬身行礼，在鸿胪寺官员指引下，于御座右下首专设的席位落座，位置颇为靠前，显示出皇帝对此次议和的重视。
其余皇子、宗亲、文武百官也依次入席。肃王的位置在皇子席列中较为靠前，与齐王相隔不远。
他能感觉到，自入殿后，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便不时落在他身上——皇帝的深沉，齐王的审视，哈鲁的隐晦，还有来自勋贵席列中某些方向的、意味不明的打量。
宴席开始，钟磬和鸣，丝竹悦耳。宫女太监如穿花蝴蝶般奉上珍馐美馔，琼浆玉液。殿内气氛看似热烈祥和，觥筹交错，笑语寒暄。
但肃王却食不知味。他一边应付着必要的客套，一边将大部分心神都放在观察上。
皇帝与莫咄啜的交谈不温不火，多是场面话，偶尔提及边境贸易、草场划分等具体议题，也都是点到即止。哈鲁大多数时候沉默地饮酒，偶尔与身旁的随从低语，目光却不时掠过殿中诸人，尤其在几位皇子、以及几位掌兵的武将身上停留时间稍长。
齐王显得颇为活跃，不仅与相邻的宗室谈笑风生，还几次主动向使团方向举杯示意，言语间透着一股想要结交的意味。德妃的兄长也频频与几位武将举杯，声音洪亮，似乎在谈论着什么边关轶事。
一切都看似正常，正常的宫宴流程，正常的外交应酬。但肃王心中的那根弦，却越绷越紧。太正常了，反而透着不寻常。无论是皇帝在侧殿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还是哈鲁昨夜与内侍的接触，或是齐王过分的热情，都不应该毫无后续。
他在等待，等待那个可能打破平静的契机。
酒过三巡，气氛越发松弛。舞姬入场，水袖翩跹，乐声靡靡。一些官员已略有醉意，说话声音也大了几分。
就在这时，副使哈鲁忽然放下酒杯，站起身，朝着御座方向，用略显生硬但足够清晰的大周官话朗声道：“尊敬的大周皇帝陛下，外臣哈鲁，有一事相求，望陛下恩准。”
殿内骤然一静。舞姬停下动作，乐声渐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哈鲁身上。莫咄啜眉头微皱，似乎对哈鲁的突然举动有些意外，但并未出声制止。
皇帝神色不变，放下手中的玉箸，淡淡道：“副使有何事？但讲无妨。”
哈鲁抱拳躬身，姿态放得颇低，语气却带着一种草原汉子特有的直率：“外臣久闻大周地大物博，人杰地灵，尤其皇室子弟，文武双全，英才辈出。”
“外臣出身草原，自幼好武，粗通骑射，心中仰慕大周英杰已久。今日得见天颜，又有幸与诸位皇子、将军同殿共饮，实乃三生有幸。外臣斗胆，想借此良辰，向大周的英雄们讨教一二，切磋武艺，以助酒兴，也让我北狄儿郎，见识见识天朝上国的风采！不知陛下可否成全外臣这小小的心愿？”
此言一出，殿内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北狄人好武，提出比武助兴并不稀奇，往年也有过类似情形。但在此刻提出，尤其是在两国关系微妙、和谈尚未完全落定的敏感时刻，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而且，哈鲁特意点出“皇子”与“将军”，其用意恐怕不止“助兴”那么简单。
皇帝目光深邃地看着哈鲁，片刻后，嘴角微扬，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副使有此雅兴，甚好。我大周以武立国，从不怯于与人切磋。只是不知副使想如何讨教？又想与何人切磋？”
哈鲁直起身，脸上露出豪迈的笑容：“外臣不敢指名道姓，冒犯天朝贵人。外臣愿摆下一个简单的擂台——就在这殿前空地，外臣站在中间，蒙上双眼，仅凭耳力与直觉，接挡或躲避来自四面八方的‘箭矢’。
这‘箭矢’，当然不是真箭，而是用去了箭头的包布木杆，蘸以彩粉，中者衣袍留痕。外臣愿以一炷香时间为限，邀请大周任意三位勇士，于殿外廊下任意方位，用特制短弩向臣发射‘彩箭’。
若外臣被击中超过十次，或主动踏出圈外，便算外臣输。反之，则算外臣侥幸得胜。不知陛下觉得此法可否？”
蒙眼接“箭”？殿内哗然。这要求可谓既刁钻又充满了挑衅意味。蒙上双眼，仅凭听力与直觉应对来自不同方向、可能多达数十支的“箭矢”，难度极高，非对自己的武艺有绝对自信者不敢尝试。
哈鲁提出此法，显然是想最大限度地展示北狄勇士的个人勇武，同时将大周一方置于一个尴尬境地——若派出的人赢了，是理所当然，毕竟是以三敌一，且对方蒙眼。
若输了，或是赢得不漂亮，那大周的脸面可就要受损了。尤其哈鲁还强调是“任意三位勇士”，这无疑是在暗示，大周若派最顶尖的高手，未免胜之不武；若派寻常侍卫，又可能不敌。
齐王眼中闪过一丝异彩，率先开口：“哈鲁副使果然豪气！此法新奇有趣，又能展露真功夫。父皇，儿臣以为，不妨应允，也让儿臣等开开眼界。”他这话看似捧场，实则将皇帝架了上去。
几位老成持重的大臣面露忧色，欲言又止。兵部侍郎则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皇帝沉吟片刻，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皇子席列，尤其在肃王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缓缓点头：“准。便依副使之言。为示公平，参与射箭者，就由……”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人选。
“儿臣愿举荐一人！”齐王忽然起身，声音洪亮，“儿臣府中侍卫统领赵猛，善射，尤精短弩，力道准头俱佳，可担此任！”
皇帝未置可否，看向哈鲁：“副使以为如何？”
哈鲁笑道：“全凭陛下安排。外臣信得过陛下的公允。”
“既如此，”皇帝目光转向肃王，“老四，你昨日在驿馆与副使有过一面之缘，今日这比试，你也荐一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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